江柘舟
在十年內亂時期,大家如饑似渴地想打開世界之窗,就象饑餓的人見到一碗稀粥,管它有沒有幾粒砂子,一古腦兒喝下去。可是,現在文化藝術都有了很大發展,肚子飽了之后,人們就要慢慢咀嚼了,品嘗滋味的時候,再有砂粒在碗,就要牙齒遭殃了。
例如,有的翻譯作品,盡管整體是好的,細細咀嚼起來就有砂粒。日本小說《油斷》第二十九頁上有這樣一段話:“這次的調查,是把日本石油進口僅達平常的百分之三十的情況作為前提來進行的。目前日本進口的約百分之八十一來自中東地區,……”事實上,這個調查是一次假設,研究將來的某一天日本石油危機,進口只達現在的百分之三十時怎么辦?即是除了來自中東地區的百分之八十一以外的百分之十九,再加上從另外的途徑搞到百分之十一。(后來小說虛構從美國和中國等國搞到。)數字并沒有錯。可是,譯者卻隨意加上了“原文如此,數字前后不一”的腳注。隨著中外文化交流和國外學習中文的人數的增加,我們的書如果不是十分認真地編寫、記述和出版,難免要鬧些笑話。
在這種情況下,我以為學習一下許多革命前輩對翻譯文字的嚴謹態度是有好處的。
比如《共產黨宣言》的新譯者成仿吾老人。成老早在二十年代就應斗爭需要著手翻譯這部經典著作,后在延安時期和解放后又譯過多次。敬愛的朱委員長看到后稱贊說:沒有倒裝句,好談!一九七八年他的新譯本又經過反復推敲出版。一位精于德文的老同志曾經向我推薦這部新譯本,并高興地說:“改得好。例如第一句‘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徘徊。這一句多年來人們就覺得很繞嘴,不貼切。那geht in Europa um一語,確是有徘徊的意思。但是熟通德語的人還知道,這個字如果講人,是徘徊,如果講鬼魂,就是出現。馬克思在這里用的是‘幽靈,新譯參考了‘紅色魔怪之說,那么,徘徊和出現那個更符合原意呢,應該是出現……”。
不久前見到七十八歲的劉思慕老人的《歌德自傳》修改稿,在舊版本字里行間的密密麻麻的小字,真使我感動萬分。劉老不僅對照德文原版字句斟酌,還參照英譯本和日譯文反復核對。他說英、日譯本也有許多優點,例如有些譯注就很好,對介紹當時的歷史環境,更準確地反映原著,有很大幫助。然后由別人幫他謄清,這總可以交出版社付印了吧?不,劉老還要在稿紙上再改一遍哩!一部重版的舊作,他老人家都這樣認真,更不要說新作了!
我最近在大同、曲阜等地看到許多珍貴的石碑和古版的刻本,心中對古代那些有名和無名的制碑、刻版的前輩們不禁油然起敬,是他們尊重原作的嚴格而準確的刀鋒,使我們后代之人得以欣賞這些藝術珍品。今天,許多老前輩嚴肅的治學態度,不也可以和他們媲美嗎?相形之下,倒是許多初出茅廬的作品,顯得粗糙了些,他們似乎覺得,只要能了解外國文藝的動態就行了,用字遣詞不必講究,更不考慮中國讀者的習慣,有的甚至前后矛盾,錯行丟段。希望我們的翻譯工作者們學習文壇前輩們的科學態度,象對待珍珠一樣愛護文字,為祖國的翻譯文學增添更多的華麗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