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年臻
我是一個23歲的女青年。從1978年進廠以后,一直擔任保管員。我很熱愛這項工作,工作也比較踏實,幾乎年年都被評為廠新長征突擊手、先進工作者和優秀團員。我性格內向,不喜歡結交人。一次,廠里一位好友向我要一桶紅漆,我拒絕了他。從此,他見了面不是冷言冷語,就是干脆不理睬我。我很苦惱,也很氣憤。我在日記里這樣寫道,如果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的話,我寧愿永遠不交朋友。我開始厭煩這項工作,幾次要求調動都沒有得到批準。我帶著一副無知的頭腦迎向社會,撲向我的卻是許多不正之風,搞派性。我很擔心,這樣下去,我們的國家怎能行?于是我憂心忡忡,郁郁不樂。
我是一個感情細膩而又多愁善感的女孩子,所有這些都使我感到不解和痛苦。
前不久在我的生活中又發生這樣一件事:一位鄰居要給我介紹朋友。我拒絕了她。她就向我妹妹瞎說我一氣。妹妹告訴了母親。母親聽后不問青紅皂白地狠狠罵了我一頓。我一向自尊心很強,根本容不下一點委屈。我不想渾渾噩噩地生活下去,但又苦于看不到出路。生活在我的眼里漸漸地失去了光彩,我感到大失所望。此時,想死的念頭象閃電一樣緊緊抓住了我,但轉念一想,這樣死太不值得,不如先出走游玩一遍,然后再了卻一生也不遲。于是,我斷然決定先到故鄉蚌埠看看,再去蘇杭游玩一遍之后,返回馬鞍山投江而盡。
然而,旅途中發生了一系列感人至深的事:
今年2月28日,這天天氣忽晴忽陰,但沒有雨,晚上刮起大風。我上穿棉襖,下穿黑底白條中長布褲,腳穿中跟方口黑皮鞋,手里拿著一本藍皮活頁夾,什么行李也沒有。中午11點45分,我上了122次去南京的客車,找到了個座位,列車啟動了,離開馬鞍山市。我默默地看著車窗外一片片迅速閃去的田野、山丘,想到就要告別生活,不覺得涌出了眼淚。
“同志,你到哪去?”問話的是我對面座位上一個中年男子,他胸前別著一枚鐵路徽章,膝上坐著一個小女孩。
“到蚌埠。”我毫無表情地回答。
“你是第一次出門吧?”他又問。
“是這樣。”我淡淡地回答。
“我能幫你什么嗎?”
他是個熱心的人,一邊跟我攀談,一邊熱情地拿出糖果和茶杯讓我吃喝。他是到南京中華門站下車的。快到中華門站時我向他打聽怎樣轉車,問他安徽糧票在南京能不能用?……他去問列車員,回來告訴我。他想了想說:“這樣吧,反正我今天休假,我陪你到南京車站。”他的女兒很可愛,一路上不時地咿咿呀呀地唱著歌,聽到她那充滿稚氣的童音,誰都會忍不住笑了。以致我暫時忘記了自已的煩惱。
在南京車站候車室里,看到來來往往的人流,一派繁忙,這與我的憂郁心情極不協調。我轉過身去看墻上的火車時刻表。
“同志,你到哪去?”背后傳來了問話聲。我回過身去,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四十開外的解放軍干部。
“……”我沒有答話。
“我在火車上就看到過你。”他停了一下,“你還沒有吃晚飯吧?”
啊!他在馬鞍山乘車時坐在我斜對面。途中我曾問過那位鐵路工人:“安徽糧票在南京能不能用?”我想他一定是從我們談話中推測的。我微微點點頭。
“我這兒有江蘇糧票,你先拿著用。”沒等我來得及謝絕,他已經把糧票塞進了我手里。
夕陽消失,夜幕降臨,大風又呼呼地刮起來了。我心神不定地在車站里來回走著,最后在一位五十多歲埋頭看書的老人旁邊坐下。我也打開書翻看,可怎么也看不進去。我不耐煩地把書合上,打開,又合上……許是我的煩躁和不安影響了看書人。他從書上抬起了詢問的目光:“怎么,書不吸引人?”
“書倒是吸引人,可惜生活卻令人厭煩。”我不加思索地脫口而出。“你好象有什么不順心的事?”“沒有。我就是這樣悲觀、失望、消沉。”“這是要不得的……”接著他問我:“今年第二期《中國青年》雜志不知你看了沒有,上面有一篇題為《不該凋謝的石榴花》的文章,很令人深思。”提到君子姑娘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只輕輕地回答了一句:“我看了。”就不再說話了,而手卻無意識地在書上一遍又一遍地寫“我就是第二個君子”。他伸頭看了我寫的字,激動地說:“不對,不對。姑娘,你這樣做不對。”緊接著他肯定了君子姑娘的優點,但是他指出:“君子的缺點是過于怯弱。固然,社會中存在著不正之風,存在著種種弊病,而正因為如此才需要我們進行斗爭,掃除和改造。一切消極抵抗都無濟于事。”我聽完他這番話,心中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的每一句話都好象是針對我而說的。
開往蚌埠的432次客車進站了,我要上車了。臨別時他塞給我幾個桔子和一張地址,親切地說:“……我雖然不是年輕人,但很樂意幫助青年人。如果你需要什么幫助的話,請你一定來找我。”我邊趕火車邊回首深情地望著這位陌生的老年人。
“轟隆,轟隆”的火車聲打破了夜晚的寂靜。車廂里擠滿了人,找不到座位,我只好站在過道上,一個顛簸幾乎把我摔倒。一位農村青年扶住了我,他見我面容憔悴,疲勞不堪的樣子,要讓位給我坐,我謝絕了。他坐了不一會兒又站起身:“同志,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有點事。”說完轉身走了。我坐了下來,可是時間過了足有一個多小時,還沒見他回來。我起身向前望去,他卻擠在人群里站著。又過了一個多小時,他才回來。這回我說:“你坐吧,我去有點事,謝謝你!”
我向前擠去。在10號乘務員室旁,我找到了稍為寬松的一點地方站著。列車員是個20歲左右的年輕人,也許是我隨身攜帶的雜物太少了,也許是我的面容憔悴,神情恍惚不象個愉快的旅游者,引起了他的好奇。“到哪去?”他問。“走親戚。”為了避免再被追問,我搪塞了一句。“我看,不象。”“哦,那你不用管。”我心里生氣地想。“請原諒,我看你好象有什么不快的事?”“那是當然,在一個失望者的臉上是看不到喜悅的。”我自嘲地說。
“失望!為什么失望?”他不解地追問。我苦笑了一下。看來他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盡管我的態度這般冷漠,他還仍然不厭其煩地說:“據我猜測,你也許遭到了什么挫折,也許你是理想難以實現……但不管是什么?應該相信未來是美好的。”
我不無諷刺地“哦”了一聲。
“我也遇到過不少挫折,也曾產生過許許多多悲觀的想法,但轉念一想,嘆息、埋怨、失望有什么用呢?生活就是斗爭,幸福要靠我們自己去創造,去爭取……”他誠懇地說了自己的經歷。每一句話都使我感到震動,感到慚愧。雖然這些話我聽到過不只一次。
我就要下車了。年輕的列車員又趕到我的身邊低聲問:“我能幫你什么忙嗎?”這是我在半天的旅途中第三次聽到這樣的話。頓時,一股暖流涌遍我的全身,我感動地說:“謝謝!你的開導已經幫助了我。”
是的,他,青年農民,解放軍,鐵路工人,干部,還有……這些與我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不都在用自己的行動教育幫助我嗎?
列車到達蚌埠,夜已經很深了。我到哪里去呢?正當我帶著憂忡的心情朝候車室走去的時候,迎面走來一位和我同下車的采購員模樣的年輕人。
“同志,你不去住旅館?”他問。
“我沒有介紹信。”我邊說邊走開。
“我可以幫助你住進旅店。”他又跟上來對我說。
“謝謝!不用了!”我謝絕了他。
他轉身走了。過了不久,他卻又出現在候車室門口,一手端著一只旅行杯,一手提著個塑料袋,里面裝有幾個包子,徑直朝我走來。
“請原諒,我想了想,還是放心不下,所以……”他笑了笑,“反正時候不早了……這杯茶水和包子,你吃點吧,暖暖身子。”他把東西遞到我手中。
“這……”我感激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看來這個年輕人又是我的一個“保護人”。顯然,他怕我一個人在車站寂寞,更擔心我會出什么意外,他寧肯自己不去住旅店休息,卻默默地陪著我在候車室坐到天明。天亮時,他放心地走了。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我的眼睛不禁模糊了。
天明了,壓在我心頭的愁云,不知不覺慢慢地消散了。那一樁樁,一件件細小平凡而又動人心弦的好事,此時此刻又一一在我眼前浮現。猶如一股股清泉注入我干涸的心田,一陣陣春風吹開了我生命之花。那一雙雙熱情的手,那一雙雙關切的眼睛,那一張張慈祥溫暖的笑臉,喚回了我對生活的留戀。
3月4日,我返回了馬鞍山。我回來了,生活的信心和理想的火花跟著我一起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