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延濱
早在五十年代,賀敬之就是一位人們所熟悉的詩人了。他不但用筆寫,還在電臺和詩會上朗誦自己的作品。32歲的賀敬之,曾在北京中山公園音樂堂的“迎春詩會”上,登臺吟誦他的新作《放聲歌唱》。他那震人心弦的高歌,使人感到那個火熱時代的強勁脈搏。
25年過去了。不久前,有機會見到賀敬之同志,在愉快的交談中,我感到詩人還是那么充滿朝氣,那么熱情,坦率而又真誠。歲月的風霜在他的雙鬢留下了痕跡,卻沒能奪去他敏銳奔放的詩人氣質(zhì)。回首往事,賀敬之感慨地說:“新中國成立的時候,我只有25歲,現(xiàn)在看來確實還是青年嘍!我寫《放聲歌唱》時32歲,也可以算是青年。應(yīng)該說那時我們整個國家都是青年。鳳凰涅槃嘛,我們的一切都剛剛在烈火中新生……”
是的,如果說我們的新中國是一只在斗爭的烈火中騰飛的金鳳凰,那么賀敬之的《放聲歌唱》(一九五六年)就是獻給這新生鳳凰的贊歌。舊社會遺留下來的污泥被新生活的激流蕩滌,社會主義建設(shè)的新時代每一天都在激蕩著賀敬之戰(zhàn)士般的詩情。他長久地觀察著、思考著,“讓萬聲雷鳴在胸中滾動,好唱出贊美祖國的歌聲!”經(jīng)過幾年的醞釀,他終于放聲唱出這支新中國的頌歌。長詩以氣勢沛然的全景,振翼千仞的鳥瞰,容量巨大的圖畫,展現(xiàn)了祖國昂揚向上的風貌。回顧那些令人難忘的創(chuàng)業(yè)年代,賀敬之飽含深情地說:“那個時代我們找詩意,就是找這樣的詩意,我們提到黨,提到革命,是由衷地感到神圣,充滿詩意的……”,賀敬之說,當時他和廣大青年一樣充滿了翻身作主的自豪感,對祖國前途充滿了信心。
《放聲歌唱》這首氣宇軒昂、豪邁激越的詩篇,不但展現(xiàn)了我們整個民族那個時代嶄新的風貌,也代表了那個時代里形成的充滿革命理想色彩的一代詩風。詩人對祖國的感情是那么真摯:
你曾是滿身傷痕、淚水、血跡……
今天,我們使你這樣地驕傲!我們給你披上了繡滿鮮花、掛滿獎?wù)碌男乱拢?/p>
詩人為我們的黨塑造了不同凡響的詩的形象:
我們的黨沒有
在酒杯和鮮花的包圍中,醉意沉沉,
黨,正揮汗如雨!工作著—
在共和國大廈的建筑架上!
作為一個新時代的歌手,詩人首先把自己看作是一個跟著黨前進的戰(zhàn)士。在《放聲歌唱》的第四章,詩人用較多的篇章抒寫了自己的情懷。這是一段感人肺腑的樂章。我們仿佛看到詩人走過的足跡……
1924年,賀敬之出生在山東嶧縣一戶貧苦農(nóng)民的茅舍中。13歲,他考入滋陽縣鄉(xiāng)村師范學校。日本帝國主義的入侵,迫使他從14歲開始流亡。在流亡中,年僅15歲的賀敬之用艾漠的筆名在報刊上發(fā)表了自己的處女作。苦難催人早熟,黑暗使人向往光明。16歲的賀敬之和幾個志同道合的同學,躲避著特務(wù)的緝捕,奔向革命圣地延安。1942年,19歲的賀敬之和別的同志合作,寫下了著名的歌劇《白毛女》。他用筆謳歌著人民解放的事業(yè),他也用槍為這個事業(yè)而戰(zhàn)斗。在解放戰(zhàn)爭的“青滄戰(zhàn)役”中,他曾經(jīng)立功受獎。應(yīng)該說,創(chuàng)作《放聲歌唱》的思想準備階段,在他為新中國戰(zhàn)斗的那些艱難歲月中就已經(jīng)開始了。是的,他首先是一個戰(zhàn)士,然后才是一個歌手。他是用一顆戰(zhàn)士的心在歌唱。
追溯往事,詩人對我們說:“真正的詩人是不應(yīng)該沉溺于個人悲歡的小天地的,感情的暴風雨要放在時代的大背景中!”就是在這個時代的大背景中,賀敬之不斷地為新中國放聲歌唱著。繼《放聲歌唱》之后,他又寫下了《三門峽—梳妝臺》《桂林山水歌》《西去列車的窗口》《雷鋒之歌》《中國的十月》《八一之歌》等感人肺腑的名篇。這些詩篇,或昂首高歌,或委婉低吟,或如疾風暴雨般激越高亢,或如行云流水般絢麗多姿。
從創(chuàng)作時間上看,他是名副其實的“業(yè)余作者”,身居領(lǐng)導崗位,要處理大量的繁重的行政事務(wù)工作。從創(chuàng)作態(tài)度上看,他又是那么嚴肅認真,力求作品嚴謹,決不把寫詩看作是可以隨手拈來的“副業(yè)”。這里有一個小故事。1955年,為了響應(yīng)號召給孩子們寫點東西,有一次他在燈下熬了一整夜。次日清晨他的愛人柯巖醒來,只見滿屋煙霧繚繞,賀敬之還皺著眉頭在稿紙上涂涂抹抹。柯巖有點驚奇:“你怎么了?什么東西這么難寫?”“給孩子們寫點東西。哎,給兒童寫東西,怎么這么難呢?”“是嗎?你睡覺去,我來試試。”就在這一天,柯巖一氣寫下九首兒童詩,其中三首很快就在《人民文學》上發(fā)表了。這個小故事的主角是柯巖,但我們可以看到賀敬之寫作是多么嚴肅和認真。
以賀敬之的才華而論,他可以寫出更多的詩。已故著名詩人郭小川同志生前曾問過他:為什么寫得那么少,那么拘謹呢?當然,這原因很多。但賀敬之認為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原因是:“我并不把生活中自己的感受都寫出來。主要有兩個想法,一是有些感受寫成詩句和構(gòu)成形象后自己覺得不太理想;二是我認為自己的感受和理解不一定都對人民有利,要把它寫出來就需要反復(fù)斟酌。換句話說,就是自己不感動的東西不能寫,自己感動了,是不是正確?要對人民負責!”他談起《桂林山水歌》的創(chuàng)作情況。這首短短的只有幾十行的詩,似乎可以一揮而就,但詩人前后竟用了兩年時間。當時正是三年經(jīng)濟困難時期,有些人情緒很低,詩人非常想寫出點美的東西給人以鼓舞。1959年他去桂林,一下子被那里的山水迷住了。他在本本上很快寫下了這幾句:“水幾重呵山幾重,水繞山環(huán)桂林城”“是山城呵,是水城?都在青山綠水中……”但詩人不滿意,覺得太配不上桂林的神姿仙態(tài)了。他把這首詩整整琢磨了兩年,直到想出“呵,桂林的山來漓江的水,祖國的笑容這樣美”這兩句詩后,才把這首詩整理發(fā)表。為祖國高歌,飽蘸心血盡情揮灑;對人民負責,字字推敲惜墨如金。這就是賀敬之的詩作為什么有歷久不衰的生命力的原因。
作為一個正在寫詩的年輕人,我懇請他談?wù)剬η嗄暝娙藗兊南MK詾槌了剂艘幌抡f:“青年朋友應(yīng)該懂得,詩歌歷史上是有大詩人、小詩人的區(qū)別的,只有大詩人才能喊出時代的強音。屈原和宋玉還是有點差別嘛!青年人要考慮研究過去的東西,不要以為這就是否定了他們這些青年人。青年一代應(yīng)該創(chuàng)作出他們歌頌新時代的《鳳凰涅槃》,有他們的《王貴與李香香》,寫出他們的《向困難進軍》和《團泊洼的秋天》。總之,我是充滿信心的!對時代,對青年,對新詩都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