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懷

陳靈生

馮桂梅同志是沈陽鐵路信號廠的青年女工。她的丈夫——北京空軍某軍直屬通信二連副連長游澤浦，在今年元月四日，為搶救新戰士英勇犧牲。3月空軍黨委授于游澤浦“愛兵模范”榮譽稱號。應部隊的邀請，馮桂梅來部隊為二萬多名干部、戰士和家屬作了報告。

下面是她的報告：

回憶我的丈夫游澤浦，只覺得往事濟濟，心潮起伏。我和澤浦從相識到生活，有三年半的光景，雖說離別要比相處的時光更長，然而回想起來，卻是那樣地充實。

1978年7月，澤浦回沈陽探親，經要好的小姐妹介紹，我們相識了。初次會面，他說：“你是個黨員，聽說在學校、在農村和調回城里后，一直表現不錯，所以我相信你……”我聽了，覺得很有意思，搞對象嘛，還把黨員的牌子亮出來干啥？但他是認真的說：“小馮，我覺得就是應該從這個角度來看你，看我，看我們相處的基礎。”他的誠實和坦率，很快贏得了我的心。愛情的種子就這樣悄悄播在了我的心田。澤浦假期到了，他要歸隊，第一次分手的時候，他提了三條：一、為了不影響工作，我倆半年內暫不通信；二、每人記下一本日記，再相見時交換檢查；三、各自爭取新的收獲和進步。聽罷我輕輕點了點頭。

這半年我倆確實遵守約法三章，誰也沒有給誰寫封信。直到1979年初，組織上決定送澤浦上軍校學習，臨走前，讓他回家一趟。短短幾天里，我們交換檢查半年來寫的日記，交談自從離開后的學習、工作、生活，一直談到事業、理想、志向。思想上的一致，更使我們覺得感情上的接近。我們互相勉勵，決心一齊把青春的光和熱獻給共同事業。

1980年澤浦在軍校學習一年期滿。他充滿激情地給我來了封信，從完成學業的喜悅中，談到了我們的婚事。我們共同培育的愛情就要升華了。我想，他一定會聽從我的安排，順利定下結婚的日子。社會上風行一時的大操大辦我不苛求，但起碼的準備和打算還是要的。這年春節前，我特意趕到部隊，約他一同到姐姐家過年，并商談一下我倆的事。可是見了面，澤浦卻說：“戰士在這里堅守崗位，我當干部怎么好意思領著對象上北京去呢？每逢佳節倍思親，我得和大伙在一起呀！”為這事，我好生氣，真想發作說他幾句，可仔細想想，也真是這個理，我應當理解他，支持他呀，他是早就把自己的身心交給部隊，交給戰友了啊！

我們的婚期原定在這年“五一”，后來因為他的工作離不開，推到了“十一”。誰料想，澤浦在8月份突然來信說，下個月有任務，準備月底回沈。我們倉促地決定旅行結婚。8月28日清晨，我從沈陽趕到部隊。澤浦卻不愿麻煩連隊，當天下午我倆就踏上結婚的旅途。我拖著疲乏的身子，隨他來到火車站，一問，快車票已售完，我說：“干脆先打個站臺票，上了車再補吧！”他回答說：“那哪行？戴領章帽徽的人應該模范遵守規定。”得，又是他在理，那就只好明天走了。可澤浦又考慮，明天走要給連隊添麻煩，他看看我和手里的旅行包，輕聲對我說：“我知道你很累，再堅持一下，還是坐慢車今天走吧！”他就是這個脾氣，拿他有什么法？我拗不過，只好乘下午慢車去北京了。

車到永定門，已是夜里十點半，去郊外的末班車早過了。天上下著毛毛雨，我倆在雨絲中游蕩著，到處尋找住店，最后分別住進了一家澡堂。半夜里，突然雷鳴電閃，傾盆大雨嘩嘩下了起來。觸景生情，我失眠了，感到一肚子委屈，盼來盼去，得到的竟是這樣一個“澡堂花燭夜”啊！我難過地哭了。

第二天一早看到他，我說：“人家結婚都選個好日子，歡天喜地的，我們倒好，一副狼狽相，外面下大雨，我在屋里下小雨，心里真不知啥滋味。”他思索了一會對我解釋，安慰我。

我們在北京只呆了四天，沒進一個公園，連一張相片也沒照，后來回到沈陽，在親友們催促下，才匆匆上街拍了一張合影，清清淡淡地描繪了我們的美好結合。如今，這張珍貴的相片長留在我身邊，喚起我對丈夫的多少思念和回憶啊！

新婚的家庭生活，一切是那樣的甜蜜，叫人留戀。可是，半個月后的一天，澤浦突然告訴我，他要提前歸隊。我聽了心中若有所失，不解地說：“還沒到一個月呢！”他笑一笑對我說：“別月不月的了，你沒有看過電影嗎？我是個軍人哪！”我還有什么可說的呢？只怪時光不留情，只怪我的溫情沒有拴住他的心。然而，在與他相愛中，我已經漸漸懂得了能夠占據他心的，首先是他的事業，他的連隊。我明白，作為軍人，為了他的神圣事業，必然要付出許多犧牲，而我已經是軍人的妻子了，又怎能不作一點犧牲呢！我強壓住自己的感情，替他收拾好行裝，送他上路時，還是流下了惜別的淚水。

他走了，在我們的蜜月中走了。我默默地等著他，盼著他的歸來，我知道，他愛家人，也熱愛生活，更熱愛部隊，傾心于事業。記得有一次，我領他到一些小家庭看看，說：“這回你開眼界了吧，家庭現代化是個什么樣子？”他很有志氣地回答：“我不反對生活得好些，但首先要想到用勞動和汗水去創造，同時也要符合實際，不能盲目追求。”道理是對的，可事實上我們這個不象樣的家連個帶“響”的也沒有啊！在偌大的沈陽市，真成了雞立鶴群，相形見絀。但澤浦說：“現在國家還困難，咱先不忙追求那些東西。”

婚后的幾個月，我屋里屋外，起早貪黑，一個人忙碌，累得疲憊不堪。我心里打著小算盤，讓他回家來，便拐彎抹角地跟他吹吹風。有一次，澤浦聽了，若有所覺，問我：“你怎么了，這可不象你說的話，是一人在家有困難吧！”我心想，豈止是困難呢！但嘴上卻不由自主地冒出一句：“你這人官迷心竅，干嘛占了位置賴著不走！”他一聽火了：“你盡胡說些什么！組織上叫走就痛快地走，不叫走就得好好干……”我見他動了肝火，趕緊賠不是。就這樣，一交鋒我就退了下來。后來他給我來信說：“我了解你，不認為你拉我的后腿，我能這樣安心在部隊，與你的支持分不開。”對此，我十分慚愧，我是知道他愛部隊的呀，我真后悔自己的那個話，現在想來，這多么傷他的心，又如何才能得到他的寬恕呢？！

1981年7月，我去部隊休假，組織上照顧他，讓澤浦少負責一些工作，可他常常過了吃飯時間還找不見人。有一次，他施工回來已經12點多了。眼皮上還崩了個口子，我見了心疼地埋怨他，他聽了滿不在乎，輕松地說：“喲，瞧你嚇得，破點皮有啥，就是眼睛崩瞎了，你還能同我離哪？”氣得我朝他肩上捶了一拳，恨恨地數落：“你怎么就不會說一句叫人放心的話呢？”這時他柔和地對我說：“桂梅，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我是軍人……”又是這個話，我還有什么可說的呢？惦量惦量“軍人”二字的份量，我更懂得了做一個軍人妻子的職責。我很激動地對他說，我應當理解你，支持你，你不僅是我的好丈夫，而且首先是我的好同志啊！

8月2日，我們和以往每次分手一樣，依依惜別了。

回家后，我每天每天默默地掀過日歷，盼著再度相聚的日子。我曾托人捎給他一些食品，12月中旬，他給我來了一封信，告訴說他正在訓練新兵，讓我不要掛念，還叮囑以后不要給他帶吃的了。見了信，我真想馬上飛到他身邊去，可又怕影響他的工作。于是，我在今年1月2日回了一封信，告訴他準備在春節到部隊看他。信一發出，我的心也飛向了遠方，我憧憬著，想象著，卻怎么也不會想到，他還沒有看到我的最后一信就已離去了。三天后，部隊首長突然來我們家，我預感到出了什么事，急切地追問，首長情知瞞不住，只好如實敘述。猶如晴天里響起驚雷，使我懵了，哭了，陷入了深深的悲慟。我的澤浦啊，我知道了，為了搶救戰友的生命，你已經英勇犧牲！澤浦啊，我怎么能夠相信，你會走得這樣匆忙！在人生的道路上，你才走過二十八個春秋，正是青春年華！

他走了，永遠走去了。放心地走吧，我的好丈夫，你未完的事業，我們會加倍努力的，雖然人生如同流星閃電，事業卻象江河長流。你沒有死，你在革命事業的江河中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