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詠
魯迅先生著作上的錯字,先前似乎沒有人提到過。那是因為我們讀書、編書不夠謹嚴呢?還是因為魯迅是大家所尊敬的權威?也許兩者兼而有之。林辰同志在《精當的意見,謹嚴的學風——葉老審閱魯迅著作注釋稿述例》(刊于《讀書》一九八二年第十一期)一文中提到了葉圣陶先生嚴謹、實事求是的工作作風。魯迅著述千萬言,在他那浩無涯際的字海中發現幾個錯字,當然絲毫無損于先生的日月之明。可是這個道理卻不是什么時候都行得通的。我們也見過另一種名家(或自以為名家者),誰對他的大作提點意見,他便立刻“恨恨地磨墨”,寫出許多尖酸刻薄的話來,進行“無情的還擊”。如此以求“樹立權威”,豈不謬哉!
對名家、權威著作中的即使微乎其微的小疵,也要一絲不茍,不為賢者諱。小處如此,大處當然更應取“吾愛吾師,吾尤愛真理”的態度了。前幾年學術界有人對郭老的《李白與杜甫》提出一些異議,我以為那正是重新倡導百家爭鳴之后的好風氣。陳寅恪是名聞天下的史學大師,李一氓同志最近就提意見說,陳的“三大本一部《柳如是別傳》寫得瑣碎不堪。如簡潔明了,三大本可以減縮為一本,依然會立意曉暢,論證精辟。”(《再論古籍和古籍的整理》,今年五月四日《解放日報》)這個意見是提得很對的。對名家著作也要敢于評頭品足,好就說好,不好就說不好,實事求是。一味叫好,把名家、權威視為不可逾越的界限,無助于學術、藝術的進步。在真理面前,也應該同在法律面前一樣,人人平等。對名家肆意踐踏,視之若糞土,那當然是絕頂的愚昧;但若奉權威如尊神,伏地頓首出血,牙縫里不敢露出半個不字,也何嘗不是走向愚昧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