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嬌人多情

蔣力

不知從哪朝哪代開始，風格獨特的中國山水畫問世了。

山峰潑墨，江流瀉玉，畫家恣意盡情地將祖國的山河移上筆端。于是，有了《長江萬里圖》，有了《春山行旅圖》，有了《江山如此多嬌》……

我，就是從這些繪畫精品中開始認識祖國的大好河山的。

當山水畫滿足不了我的渴求時，我就開始搜集一些游記文章。至今，我仍保存著這樣一本剪報，我將它命名為：臥看神游冊。

年齡的增長，使我感到越來越難囿于畫冊和文章的陶醉之中，出去走一走的愿望越來越強烈。古人云：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可以想象，在交通工具只是一頭毛驢或一匹馬的時代，萬里路該是怎樣艱難的漫漫長途！而今坐上火車，也不過就是幾天的旅程。況且，“紙上得來終覺淺”，我渴求的是親眼所見，親身領略，我希望在高山之巔、大河之畔得到直接的感受。

八年前，我隨父母去西南。火車在寶成路上飛馳。窗外，蒼綠、道勁的秦嶺山脈一下子便把我這顆少年的心勾得緊緊的。在成都杜甫草堂，我望著干瘦的杜甫塑象，讀著書法家題于壁上的《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仿佛頓時長大了許多。“世上瘡痍詩中圣哲民間疾苦筆底波瀾”，這是郭沫若為草堂題寫的對聯。我珍重地將它抄在自己的小本上，體味著大詩人多舛的一生和后人對他的贊許。

頂著蒙蒙細雨，我凝視都江堰的索橋和寶瓶口，對我國古代勞動人民的敬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泛舟漓江，我驚詫于大自然的神奇功力，居然將桂林山水點化得如此多姿多彩。陽朔的龍眼，個個那么大，甜得能醉人。

長江三日，我的心緒如江水一樣起伏難平……

這顆心，成熟之快似乎與年齡的增長不成比例。它象一匹剛剛步入生活的小馬駒，一望見遼闊無際的草原，便抑制不住馳騁千里的欲望。

一年暑假，我只身來到青島。在船上，在海濱，我結識了許多同齡的朋友。海，是我們相識的媒介，是我們談話的主題。人，即使是輕易不愛激動的人，來到海邊，也會感慨萬端，何況我們這些正當韶華、血氣方剛的青年呢？朝霞、落日、月夜、雨暮，海邊的任何一個時間，任何一種景色，我都想將它銘記，銘記在心。

海，能夠純潔人的靈魂，能夠陶冶人的精神，又能給人無窮無盡的啟示。如今，我在海邊結識的一位朋友已遠涉重洋去深造了。我的遠在異國的朋友，你難道能忘記祖國這片金黃色的沙灘嗎？

泰山、黃山、杭州、承德、山海關……一個個避暑勝地，一座座旅游城市，接踵留在我的記憶中。去年初，我走上了教育崗位。如何度過這工作后的第一個假期呢？

我選擇了東北。

東北是我國的一塊寶地。林海雪原的風光，《太陽島上》的歌聲，無不令我心馳神往。

一踏上東北的土地，我似乎覺得連空氣都變得清新了許多。山巒起伏奔涌，象是交響樂那雄渾的旋律。低矮的土房周圍，長滿了豐收在望的莊稼。那昂首挺胸的紅高梁，多象是東北人民不肯彎腰的精神寫照呵！

通向長白山的路途是艱難的，可最終，那高高的美人松還是被我們甩在了身后，藍色的天池水滾動在我們身邊。山坡被風化的山石覆蓋，山頂上長年駐守著監測氣象的人們。遙望著六十多米高的天池瀑布，人們無不感到怦然心動。就是這天池淌出的水，匯成江河，滋潤了無邊的沃野，灌溉了火紅的高梁，養育了勤勞的人民……

今年，我又來到了西北。

提起西北，總令人產生一種荒涼、肅殺之感。千百年來，“西出陽關無故人”、“春風不度玉門關”的詩句象是一層陰霾，遮住了人們想象的視野。然而，神秘古老的絲綢之路又有一股難以抗拒的魅力。遠在千年以前，我們的祖先就已經往來于這條路上。漫長的歲月里，遺留下多少古跡和傳說呵！踏上這條路時，我的心情是復雜的。我既不是開拓者，又不是考古學家。前有古人，后有來者，我不過是無數個被西北強烈吸引著的人中的一個，微乎其微的一個。此行我將有何所得呢？

汽車行駛在大漠之中，只見昂首前行的駱駝顯得那么悠然自得，仿佛沙漠的干旱和寂寥都無奈它何。這是一種何等堅韌、偉大的性格呵！

在三危山和鳴沙山之間，高高的白楊樹簇擁著一片密集的洞窟，這就是舉世聞名的敦煌莫高窟。風沙的侵蝕，沒有吞沒壁畫的光彩，倒是人為的掠奪，使這座寶窟遭到了劫難。帝國主義分子對莫高窟的搶掠和破壞，至今罪證猶存，令人怒火填膺。

有一批自費觀光的港澳青年和我同日到達，同日離開。我們同吃同住，同車出去參觀。一天，我和他們中的一位閑聊起來，得知他正在香港一所大學的外文系讀書，靠課余當家庭教師掙點錢。為了能來大陸旅游，他整整攢了兩年錢。我問他，來大陸參觀，家里人同意嗎？他告訴我，他是瞞著家人偷偷跑出來的，因為家人總說大陸亂得很，再說，他們也不理解他為什么要到西北來。“真的，你們為什么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來呢？”他回答說：“剛上學時就聽老師講過黃河，講過敦煌偉大，是中國的驕傲，總想親眼來看一看。”聽了他的話，我不禁想到他們在招待所爭買飛天紀念章和印有飛天圖案的手帕、圍巾的熱烈情景。他忽而又說：“你們大陸上的人真有福氣，想去哪里看什么，一下子就去了。”福氣嗎？我怔了一下。是了，有支歌自豪地唱道：“祖國大地任我走！”可是，身在福中，有時反倒體會不了那樣深刻。

告別敦煌，我們同車踏上歸途。在雄偉的嘉峪關城樓下，不知他們中哪一位的錄音機傳出了雄渾動人的歌聲：“遙遠的東方有一條龍，它的名字就叫中國。遙遠的東方有一群人，他們全都是龍的傳人……”剎那間，我的雙眼被淚水模糊了。

民族感情是一種多么微妙的東西！看不見也摸不著，誰也搞不清它是從哪根脈管鉆進來，究竟埋在靈魂深處的哪個角落，也許連本人也難以覺察。而在某種場合，或面對某一自然景色，它會難以自持地突然表露出來。此刻，站在這群熱血青年身邊，我驀然意識到，這種感情早已在我心中蘊蓄著，而且在不斷衍生。

“江山多嬌人多情，使我白發永不生。”祖國，在你的懷抱中徜徉，我的心中貯滿了愛的瓊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