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生
大學生們不輕易佩服一個人,朱光磊卻贏得了這種“佩服”。
朱光磊是南開大學哲學系80級學生,今年24歲。三年來,他政治上日趨成熟,入了黨;學業上成績優秀,兩次獲得南開獎學金;學術上初露鋒芒,有三篇論文被評為南開學生論文一等獎。當然,人們更佩服的還是他的人生之志。
在愚昧控制不到的角落安放下自己的書桌
光磊清楚地記得1973年他上中學時的第一堂語文課。那年月,能勸學生念點書的老師,學生們都記著。教語文的老師姓馬,一上課,老師開門見山地說:“干哪行都得學點文化。有人說當工人用不著寫字,我考考你們,誰會寫‘鉗子兩個字?”教室略微安靜了一些,有的人比劃著,有的人叨念著,可就是沒人寫出來。這時,朱光磊站起來,“我會”,說著在黑板上寫對了。老師點點頭,接著又問:“有人說當農民用不著寫字,我再考考你們,誰會寫‘暖窖韭菜四個字?”教室里又是一陣叨念,可還是沒人寫出來。這時,朱光磊又站起來,工工整整把字寫在黑板上。老師點點頭,接著還問:“有人說,我什么也不當,能吃飯就行,學認字干嘛。那我再考考他。”說著老師在黑板上寫了三個字“涮羊肉”,問大家怎么念。有的人沖口而出“刷羊肉”。在一些人的笑聲中,老師還讓光磊回答?!暗谝粋€字不念‘刷,念‘測(shuàn)?!比齻€問題都讓光磊答對了,當著全班的面,老師說:“你就當我的課代表吧。”同學們說:“他是班長?!薄安还墚斒裁撮L,,也得當我的課代表!”下課了,馬老師拍著光磊的肩膀說:“你要看什么書就來我這里吧。”
那年月,苦口婆心也好,循循善誘也好,幾位老師扭轉不了乾坤。指望在教室放一張平靜的書桌是不可能的。好在社會是大的,總有愚昧控制不到的角落。
馬老師把光磊推薦給學校管圖書的老先生。不少人罵這老先生——他原來是校長,不罵校長怎么“革命”呢;不少人又怕這老先生——畢竟是老校長,敢說敢講。老先生明白馬老師的心意,在對外講“待清理”的書庫里,給光磊開辟了一個角落。
聰明的人,別人一指點就能舉一反三。光磊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角落”。他的家緊挨著一個廢品收購站,收購站的人常到光磊家討水喝,漸漸和好學的小磊子混熟了。天長日久,給了他一種特許:“想看的書,拿走!”說來也怪,小說看完他放下了,科普讀物看完他也放下了,唯獨一些理論書籍他拿走了。
初中二年級時,光磊又鉆到一個為成年人辦的政治理論班里聽課了。每逢星期五他都“逃學”,到這里來聽南開大學老師講黨史和國際共運史。那年月,有些東西可能被歪曲,但有頭腦的人,總能從客觀的史料中得出正確的結論。光磊和大人擠在一起,堅持一年多,把黨史從頭聽到尾。
初中畢業后,他被分配到天津市物資管理技工學校。當時學校剛剛建立,人手緊缺,沒上幾天課,學校就安排他當了不拿工資的辦事員。上午,一大堆事等著他,采購、收發、保管;下午,他還要兼顧民兵和團的工作;只有晚上的時間屬于他。就在別人下棋、聊天、看電視的時候,他開辟了自己的“第三單元”時間。他利用晚上的四個小時,自學了哲學、政治經濟學、形式邏輯、現代漢語等,他的讀書筆記和習作達一百多萬字,滿滿寫了十三本。
辦事員離不開寫總結,一般人都把這看成是苦差事,但光磊認為文字工作是訓練人思維能力的好機會,只要有觀點有材料就可以寫“論文”??茖W論文寫不了,就從“工作論文”寫起吧。他不是領導,但他注意收集材料;沒有人向他匯報,但他卻注意觀察。后勤工作總結、食堂工作總結、民兵工作總結……他的確把總結當論文寫,篇篇寫得文從字順,頗有創見。當領導的未必細細過目,執筆者卻獲益非淺。朱光磊就是這樣在社會的大課堂里安放下了自己的書桌。其實,在那個年月,愚昧控制不到的角落并不難找,它們也并非只向光磊開放。但是許多人錯過了。光磊心里明白,說什么也不能做那種愚昧的人。
1980年,光磊憑自己的本事,考上了南開大學哲學系。
雖然分數上去了,但實力不如人
當年南開大學錄取的分數線是350,朱光磊的成績正好騎在這條線上。平時基礎較好的文、史、地、政都是七八十分,但外語基礎太差,只得了8分,數學只有初中水平,得了23分。開學后數學課上來就是微積分,外語的進度也快得驚人。光磊急了。
一天午睡前,他偶然翻看一本日本人寫的小說。大意是有個公司要招聘一名高級職員,應考的人很多。一名青年很有才學,應考后自感實力很強,有希望錄取。但揭榜的時候,他意外地落選。他絕望了,不久傳來他自殺的消息。后來,公司在復查中發現用來統計分數的計算機出了毛病,這自殺的青年其實考的是第一名。這時有人問經理,是否感到遺憾。經理說:“如果我真的錄取了他,那我就是請來了一個經不起打擊的廢物!此刻,我感到慶幸。”光磊讀書總希望從書中找到現實生活的影子——自己的或他人的影子,過去的或將來的影子。這青年的悲劇給他什么教益呢?一個人要有自信心,這是戰勝意外打擊的力量;一個人不能輕易放棄努力,否則就可能被困難打倒。那位日本經理的話是冷峻的,而生活本身也的確就是這樣嚴峻。
面對8分和23分,他開始挑戰了。他買了一本數學手冊,隨身整整帶了一年。一道題很少有十遍以內做對的,有時他會拚上二十遍、三十遍。為了補課,他把面子一拉,全班69個同學,他幾乎請教遍了。學習上的追趕,從某種意義上說是時間的追趕。為了爭取時間,星期天他不放過,節假日更不放過。學校圖書館前有個小橋,過橋就到了生活區。晚飯前后,三三兩兩的同學常去商店轉轉。光磊給自己訂了個規矩,無特殊情況不得過這“安樂橋”。圖書館——食堂一—宿舍,有人說三點一線過于單調了,但是光磊想,在“非常時期”,沒有“第四點”的位置。
光磊有這個自信,只要是他下了決心的事,一般都能干成。經過五個月的追趕,第一學期期末考試,英語得了95分,數學得了86分。應該說他勝利了。但他清醒地知道,別人用三年打下的基礎,不是他三五個月能夯實的。分數雖然上去了,但實力不如人。作為哲學系學生,他懂得數學和外語的分量。一天,他在一份學報上讀到一篇關于“哲學數學化”的論文,憑他的哲學基礎,他很想談點看法;但想到自己的數學底子,他又深感力不從心。運用僅有的數學知識,他寫了一篇短文和作者交換了意見。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的數學實力再強些,文章會寫得更有力。
應該隨時把自己看成是一個研究生
如果說前幾年人們把上大學看成是攀登的高峰,那么現在已經把當研究生看成更高的殿堂。我采訪朱光磊時,他和他的同學正準備明年二月的研究生考試。當我表示歉意時,光磊同學沉靜地說:“不管在編不在編,都應該隨時把自己看成是一個研究生。”
進大學前,朱光磊有相當的自學基礎,但是,他也深知大學里的條件是自學無法比擬的。他說:“我上大學,一是奔著老師,二是奔著書籍,三是奔著一段安定的學習時間?!笨歼M大學他感到三全齊備,如魚得水。他從進大學的第一年起就邊學習,邊研究,在繼承的同時開始創新的嘗試了。
第一學期補數學、追英語花了他相當的時間,學習其他課程也需要不少時間,但時間再緊他也要抽空保護“重點工程”。第一學期的“工程”選題是“美國國家結構形式分析”。他利用課余時間通讀了《美國通史》,查閱了五十多部書籍,摘記了相當多的資料。當第一個寒假來臨的時候,他進入了緊張的寫作階段。同宿舍的人都回家過年了,這真是得天獨厚的條件。資料攤在桌上、床上。吃過早飯就干,一直到12點。吃午飯時把晚飯也買回來,打足兩壺水,一直干到夜深人靜。當同學們過完新春佳節,開始返校的時候,他的第一篇論文《美國實行中央和州分權的原因何在》正式脫稿了。文章從國家指導思想、歷史傳統、經濟條件和地理環境等方面,比較全面地分析了美國重視中央和地方分權的原因。論文受到教師們的好評,被送到學生論文競賽評選委員會。
“朱光磊的論文得了一等獎!”這消息在哲學系同學中象是爆了一顆炸彈。公開承認自己實力不如人的光磊竟藏著這樣的潛力!成功的喜悅也激勵著光磊,原來并不清晰的兩條線現在展明了:基礎課、專業課、工具課一定要學好,這是繼承性學習的一條線;選好課題,深入研究,拿出論文,這是創新性學習的一條線。有了這兩條線,一個大學生就可以同時是個研究生。
第二年寒假,他拿出的論文是《地理環境是社會發展的內在因素之一》。針對學術界爭論的地理環境在社會發展中起什么作用,光磊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第二年暑假,他拿出了《略論類別國家的基本方法》,對國家的歷史類型、國體、政體作了系統的論述。
第三年寒假,他拿出了第四篇論文《上層建筑諸因素間的邏輯關系初探》。他認為上層建筑除了國家機器的實體部分和意識形態的觀念部分之外,還應該包括另一個因素,那就是實際政治生活。他在論文中引述了馬列經典著作35處之多。論文寫得很有見地。哲學系的一位副教授說:這篇論文的確有創新價值。
三年過去了,兩條線上碩果累累。他參加了各門功課近30次考試,僅有3次在90分以下,連續兩年獲得了南開獎學金;每一個寒暑假都是他豐收的季節,他寫出的四篇論文有三篇獲得論文競賽一等獎,另一篇被列為校慶學術討論會論文,每寫一篇論文都把他的知識水平和思想方法推向新的高度。
“紅”不是為了平衡,不是給“專”作補充
大學生總要涉及到“紅”與“?!?。光磊對這個老問題有自己的新看法:“紅”不是為搞平衡,更不是為了給“專”作補充。
剛入學時,大家并不了解他的能力和為人。他只是班里的體育委員。第二學期改選時,他的名聲就大了。學習已名列前茅,論文又得了獎。大伙兒一下子把他選為團支書。當學生干部,一要學習過硬,否則人家嘴里不說,心里不服;二要有點獻身精神,不怕搭時間,分精力;三要有能力、有點子,為大伙兒說話,辦幾件漂亮事。這幾點光磊明白。下面不妨舉幾件小事。
去年十月,他們來北京參觀實習。大學生外出沒有排隊的習慣。全班七十人,走起來稀稀拉拉,戰線拉了幾十米。光磊是領隊,心里很惱火,但當時又不是一個口令能管過來的?;貋砗?,光磊借題發揮了:“大伙常說日本人、德國人上街走路都是匆匆忙忙的,好象奔個什么目標。正象有人說的,人家的生活節奏快、辦事效率高。這次實習,是大家不想把它搞好嗎?當然不是;是大家紀律性差嗎?也不是。我們缺的正是人家那種緊張的節奏,沒有節奏哪來的效率!”同學們當時好象不是在挨批評,倒象是聽演講。話音剛落,掌聲四起。有人說:“光磊,這話你為什么不早講呢?”光磊做工作就是這樣,講不到別人心里,他寧肯不講。
學完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要有一次考試。大伙知道光磊經典著作學得不錯,紛紛找他問問題。臨考前一天時間最寶貴,但就在這一天,他接待了幾十人次的詢問,從早到晚,說得口干舌燥。他不擔心別人超過自己,也不把幫助別人僅僅看成是“輸出”,他知道:“助人乃自助之本”。
每個寒暑假對他來說都是金貴的,但他知道把集體的事辦好比個人出點成果更金貴。放假的頭一兩天,他總要忙一兩個晝夜,把外地同學都送上火車。送往迎來這不過是一種情誼,可一旦把它納入集體意識,人心就覺得暖烘烘的了。在光磊和班干部的組織下,天津的送外地的,晚走的送早走的,男同學送女同學。光磊有時一個晚上要往火車站跑三趟。當他把最后一個同學送上車后,才回來料理自己的事。手足之情滲透到集體里,意外的事情就不容易發生了。
對于一些看不慣的事情,光磊并不主張過多干涉,他覺得以身作則也是一種力量。面對大學生中的“消費早熟”,光磊自覺要求自己的生活定在不超過一般的水平上。上大學后,他盡量不增加家里負擔,除了十五元助學金以外,每月只從家里拿十元錢。除去吃飯,剩下的錢都用來買書。他第一次獲得獎學金(五十元)后,拿出十元交了班費。第二次拿到獎學金,他花近三十元為同學們買了一個足球和一副羽毛球拍。他覺得這錢不只是對他個人的獎賞,也是對他們集體的獎賞。
光磊象其他大學生一樣有自己的頭腦,有自己的觀點。他喜歡讀偉人傳記。他欣賞林肯的抱負,盧梭的自省,田中的奮斗,基辛格的膽識。但哲學頭腦總不會使他忘掉這些人物所處的時代和階級的局限。有可取之處,但談不上崇拜,把他們當一面鏡子總是有益的。薩特的存在主義、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他也并不拒之門外。他認為學哲學的人怎能回避這些有影響的思潮呢?了解一個人的觀點,并不等于要做他的俘虜。讀了人家幾本書,就非要上人家的“船”,那不是好“水手”。光磊緊緊把握著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他認為這些都不是死摳的功課,必須是手中的武器。
在紀念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的日子里,光磊寫了一篇文章,并應邀到一些單位去講演。他說:“實現四個現代化,不僅要改革生產方式、生活方式,也要改變人的思維方式。學習馬列主義能使人的思維變得聰敏,變得嚴謹,變得成熟。”青年們想問題容易偏激。光磊認為激情是可貴的,沒有激情就沒有活力;但激情要有科學思想作指導,否則就失去“主心骨”了。
我問光磊,你的“主心骨”是什么呢?他回答得很干脆:人生之志兩不變——一生搞馬列不變,一生勤奮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