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書籍創造民族形式美

黃　可

記陸全根的美術書籍裝幀設計

書籍裝幀美術家的使命是，為書籍從外表到內頁創造形式美。但是，究竟應該為書籍創造什么樣的形式美呢？作為中華民族的書籍裝幀美術家，我以為，只有在書籍裝幀上創造穩定的、經得起時間檢驗的民族形式美，才能在世界書籍裝幀藝林中獨樹一幟，體現出歷史悠久、偉大的中華民族特有的藝術風度。——這是我集中觀賞了書籍裝幀美術家陸全根所設計的六十多本美術書籍的裝幀之后，留下的深刻印象和得出的結論。

陸全根同志畢業于一九六三年的上海出版學校書籍裝幀設計專業，但卻在一段相當長的時期內沒有機會從事書籍裝幀專業工作。只是在粉碎“四人幫”以后，陸全根才終于有了在書籍裝幀設計上大顯身手的廣闊天地。一九七八年以來，在五年的時間里，他先后為一百二十余本美術書籍作了裝幀設計，其中《門采爾素描》獲一九七九年全國書籍裝幀藝術二等獎；《上海中國畫選集》獲一九八○年上海出版局頒發的優秀裝幀獎；《魯迅與書籍裝幀》獲一九八二年國家出版局、中國美術家協會、中國出版協會聯合舉辦的全國第三屆書籍裝幀藝術展覽會頒發的優秀裝幀獎；還有不少裝幀設計富于個性，為美術界、出版界和讀書界所喜愛和推重。

書籍裝幀是一種視覺形象裝飾藝術，形式感很強。藝術形式美的辯證法告訴我們：艷和樸、繁和簡等等，是在相互對比、襯托中顯現出來的。所以，美術書籍的裝幀設計，一般不要再在花花綠綠上做文章，而應該以樸素去烘托書中美術作品的美麗。這是一。第二，作為中國美術書籍的裝幀，應該從民族民間美術中汲取養料，創造中國美術書籍的民族風格。中國的美術遺產十分豐富，表現形式多樣，但有一個共同的優良傳統：不論富麗或素淡，不論繁復或單純，都比較穩重大方。要在中國美術書籍的裝幀上創造民族風格，也必須注意把握這一準則。以上兩個方面，便是陸全根為中國美術書籍作裝幀設計的立足點。從這個立足點出發，又根據不同美術書籍的內容、作者的個性、修養特點去進行構思設計，使美術書籍的裝幀風格，在穩重大方的前提下，求得多樣的個性特色。例如《謝稚柳畫集》一書，作者是學識修養深博的老畫家、書法家、古書畫鑒賞家、美術史論家。陸全根為《謝稚柳畫集》作裝幀設計，曾多次與畫集作者接觸交談，并觀賞了作者保存的個人許多書畫作品以及收藏的一些中國古書畫，發現作者于各個時期曾經在個人書畫作品和鑒定的古書畫上，使用過許多印章(包括姓名章、閑章、畫室名章和鑒定記章)，其中一些閑章和畫室名章，別具雅趣，含有意味。例如畫家早年使用過的“燕草堂”畫室名章，“苦篁齋落墨”閑章，“柳絮衣”閑章，“壯暮堂”畫室名章，“老年益健”閑章，等等，都反映了老畫家的治學精神和品格，便決定采用畫家在各個時期使用過的閑章和畫室名章十四顆的印文，加以放大，經過排列組織，作為畫集護封的封面和封底的滿版裝飾圖案，底色為咖啡，圖案為黑色，燙金書名，顯得古雅、莊重大方。畫集的里封為瓷青色，將作者在日常書畫作品上所慣寫的筆風秀雅的簽名，加以放大，安排于里封封面的右側(字跡為黑色)，簽名的上右方鈐有畫家的篆體姓名印章的印文(為紅色)，顯得清雅素麗。環襯，又將畫家作畫時闊筆鋪寫的筆鋒墨痕，加以放大，組織成整個環襯的裝飾紋樣，底色為灰，紋樣為黑，也別致大方。整個裝幀，從護封到里封和環襯，藝術效果穩重、高雅、大方，卻又是與眾不同，個性突出。

《沈柔堅畫集》的裝幀，也別具個性特色。畫集的作者是老版畫家，擅長套色木版畫。刀法粗放多變，色彩斑斕渾厚，融中國民間美術和西洋美術的優點于一爐，畫面豐富，耐人細賞。陸全根巧妙地擷取畫家套色木版畫《在船廠中》的一個局部，加以放大，作為封面的裝飾紋樣，那爽勁、有力、粗放、富于韻律的刀法，那暗紅、黑色、間有灰色的渾厚而顯得豐富的色調，體現著畫家的藝術個性，給人留下較深的印象。

在為《黃幻吾畫集》裝幀設計時，也從體現畫家的藝術愛好、個性興趣來構思。陸全根多次到老畫家黃幻吾家拜訪，發現畫家酷愛搜集我國古代建筑物上的瓦當雕刻，便決定選取畫家所收藏的一些瓦當雕刻藝術紋樣，設計組織成畫集的封面裝飾紋樣，也別呈天趣，個性鮮明。

對于古人不同畫家作品合編在一起的結集，陸全根也能恰如其分地體現出畫集的特色。《明清人物肖像畫選》便是一例。該書所選輯的六十四幅人物肖像畫，是南京博物院收藏的明清兩代的人物肖像畫佳品，作品大多以精細的工筆手法，傳神入微地刻繪了各種人物肖像，其中有不少作品是絹本畫。陸全根針對這本畫集的特點，采用絲絹織物的紋路加以放大，作為封面的裝飾紋樣，底色用淡灰，紋樣用深灰；又用細勁工麗的瘦金書變體字寫書名，安排在封面上端分成兩行的八個嚴整的方格內。裝幀效果嚴肅、古麗，切合了畫冊的內容特點。

書籍裝幀，除了護封、里封、環襯外，還應包括封套、書脊、扉頁、內頁版面編排、插圖、題頭畫、尾花裝飾、字體、版權頁等一系列的整體設計。這方面，陸全根也有匠心經營之作。

《魯迅與書籍裝幀》，是為紀念魯迅先生誕辰一百周年而編的一本重點書。該書搜集了魯迅親自設計、參與設計和他所贊賞的書籍期刊裝幀原樣封面彩色圖版六十四幅，另附錄有魯迅的著作、譯作、輯錄編校的書籍、畫冊和期刊的封面黑白圖版九十八幅，并選輯了魯迅對書籍裝幀的有關論述二十九則，體現了魯迅先生獨具風采的美術素養，和書籍裝幀藝術的精辟見解。陸全根為這本書的整體設計是這樣安排的：護封用布紋白紙，將陶元慶為魯迅著作《彷徨》一書封面設計的三個人面對太陽而坐的裝飾圖案分成三組，以凸版直行印于護封封面的左側；把茅盾題簽的秀逸字體的書名，以黑色直行印于護封封面的右側，并在書名的左下方鈐上茅盾的朱文篆字名章一方，格局雅潔、穩重、大方。揭開護封，見里封是用鐵銹紅色直紋布料硬面精裝，里封封面的右上方，以黑色凹版印有魯迅于一九○九年前后自繪的一幅帶有木刻版畫風味的貓頭鷹裝飾圖案。再往里翻閱，環襯用瓷青色；扉頁系黑色，并且用魯迅自繪的一方鳥形象形文字作裝飾；目錄、序、后記等文字版面作統一格式的編排，小題花和文尾花裝飾也都采自魯迅自繪的圖案；正頁彩色圖版，底色或白，或瓷青，或土灰，或乳白，或淡茶綠；附錄黑白圖版，底色一律用米黃；所有內頁的天地頭和左右邊空間，都留得較為寬敞。整體裝幀，既有變化，又渾然一體，統一在樸素、大方、雅致的藝術效果中。這種風格，是與魯迅先生的崇高人格和樸實高雅的藝術尚好相一致的。

當代金石名家陳巨來的印集《安持精舍印》，整體設計也甚出眾。該書從金石家自十五歲迄今六十余年的藝術生涯中，刻作的近三萬顆印章中選取精品四百一十八方，匯集出版。印集作者不僅擅長秦漢印技巧，而且在“元朱文”上造詣尤深，世稱“元朱文為近代第一”。他個性恬靜、愛潔，藝術風致謹嚴細麗。印集裝幀，從護封、里封、環襯、扉頁到內頁，都統一在雅潔、沉靜、細麗的氣派中，體現著金石家的個性和藝術風尚特色。具體說來，印集雖然不是采用傳統的線裝書形式，印章的印文也不是采用在傳統的宣紙和棉紙上手工拓印，而是用白卡紙機印，并且騎縫穿線硬面精裝(即用現代精裝書方法裝訂)，但在裝幀藝術設計上所強調的仍然是民族形式。白色護封，將詩人和書法家沈尹默題簽的勁健清秀字體的書名，按傳統簽條形式直行安排于護封封面的左側(為黑色)，將作者一顆“安持精舍印”書名印章的印文加以放大，賦以土灰色，置于護封的封面和封底的主要部位作裝飾圖案；里封用傳統的藍黑布料，燙金書名以傳統的簽條形式直行冠以左側，開本為傳統的狹長形大三十二開形式，向右翻閱，內頁文字以傳統的格式直排，印文版面也以傳統的印箋款式作布置，給人的感覺是民族氣派十足。

《豐子愷漫畫》一書，不僅開本別致(四十開的方開本)，而且內外設計統一在簡樸、單純的格調中，與豐子愷先生的純良心靈和他的凝煉、樸實的漫畫風格相吻合。

陸全根的美術書籍裝幀，以穩重、樸實、高雅、大方為特色，并能體察和表現出不同畫家、金石家、書法家的個性、氣質、修養、藝術好尚，深得一些老畫家的贊賞，也在美術界、出版界和讀書界為人矚目。

一九八三年盛夏，于小雅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