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梅
1983年初春,19歲的待業青年李夏,到《北京晚報》請求刊登一則私人辦學的招生廣告。她帶的錢不夠。報社同志詳細詢問情況后,決定免費為她登一條小小的消息。
3月21日,春芽小提琴學苑正式開課。
9個月后,李夏居然帶著她的娃娃兵正式演出了。
才拉兩句,就贏得滿堂彩
1983年倒數第4天。北京西城區委禮堂。西城區共青團代表大會。
一個穿著紅色上衣,頭發高高地扎在后面,臉上掛著幾分稚氣的姑娘,帶著一長隊提著小提琴的小不點兒,往臺上走去。那隊伍松松散散,有的小男孩還朝臺下做鬼臉。
“這幫孩子是哪兒的?”
“幼兒園的吧!豆兒似的,能拉出聲么?”
三排演員,把挺大的臺擠得滿滿的。小家伙們不僅不怯場,而且全然不顧隊形,爭著往前蹭,都想站在第一排,好瞅瞅臺下的人。姑娘一急,面頰頓時漲得象孩子們涂了胭脂的臉蛋兒一樣紅。
她好不容易才算把孩子們安頓好了。一時間,臺上臺下竟鴉雀無聲,眼睛都望著姑娘。姑娘一聲令下,“刷”地一下,70多把小提琴同時舉起,臺下的觀眾驚訝得張大了眼睛。
琴聲響起來了,那是人們熟悉的《唱支山歌給黨聽》。剛拉兩句,臺下驟然掌聲雷動,引得禮堂外的工作人員也都擁進來,把禮堂擠得水泄不通。
姑娘指揮著她的樂隊,從這頭到那頭,邊走邊打拍子。一曲日本鈴木鎮一的《快板》剛盡,又響起了陜北民歌《繡金匾》那熟悉的曲調。觀眾們愣愣地聽著、看著,70多把弓子象白色的波浪在翻滾,那琴聲是這樣悅耳、悠揚、和諧……
人們拼命地鼓掌,為了這場成功的演出,為了這些天真可愛的孩子,也為了這位非常年輕的姑娘—李夏。
一條自謀職業的新路
有些人很敏感,一聽說待業青年私人辦學,馬上反應過來:“這是向錢看!”聽說辦的是音樂教育,又不免發出一串“誤人子弟”的慨嘆。
學苑的收費標準為每個孩子每月6元。每周上兩節課,每課時約90分鐘。李夏1983年第三季度的月收入約110元。看來,李夏的確自謀到一份收入不錯的職業。那么,她的收入是不是太高了呢?與在國營和集體企業工作的青年人相比,她的收入是稍高一點。但她的收入不是那么有保障的,并且她也不能享受勞保醫療等等福利待遇。與從事其他行業的自謀職業的同志相比,她的收入恐怕還算是低的呢!
據家長們反映,李夏的收費標準不算高。這不僅因為許多單獨教授小提琴的收費標準比這高得多,也因為李夏他們的勞動是不能僅用課時去衡量的。單是每天為保證孩子們的學習環境,他們就花費了多少勞動!每次上課以前,他們先要把借用的教室打掃干凈,把全部課桌搬到墻角,在教室中間擺上供小朋友們坐的椅子,周圍擺好讓爸爸媽媽們坐的椅子。夏天,從家里拿來開水和電扇;冬天,來回搬兩個取暖器(因學校不同意他們使用教室的爐子)。下課后,有的家長要求再給自己的孩子聽聽、看看,李夏從不嫌煩。等到最后一位家長領著孩子滿意地走了,他們還要重新把教室打掃干凈,恢復桌椅原先的擺法,家長們感慨地說:“李老師自從教上這些孩子,晚上連電視都看不上!”
至于說李夏的工作是否“誤人子弟”,我們也還是聽聽家長們是怎么說的吧—
“學齡前孩子精力充沛,不學點什么,時間就白白浪費了。我不指望孩子成音樂家,可是希望他們將來不管是當工人還是搞科技,業余時間能拉拉小提琴。”
“現在的孩子大多是獨生子女,在家里慣來慣去,沒什么好處。學提琴是艱苦的事,能從小磨練他們的意志。”
“我們這些人,都不是音樂世家,在音樂上目不識丁,怎么也邁不進這個門檻。國家音樂院校名額有限,不好考。李夏辦的這個學苑,為普通孩子開辟了道路,使他們四五歲就受到音樂熏陶。”……
艱難而又充滿歡樂的事業
李夏是從她的老師那里,按照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方法學成的小提琴。如今,她卻不打算循規蹈矩。她不是坐在那里,讓學生一個一個地過,而是借鑒國外的集體授課法,讓孩子們集體演奏、集體唱譜、集體觀摩,并且要求家長們陪伴孩子們上課。這種授課法的好處是:孩子們沒有了畏懼和顧慮,精神舒展,興致勃勃;家長們則可以隨時照料自己的小孩,使之認真聽課,回家后還是孩子“全心全意的輔導員”。教唱譜時李夏允許家長們跟著唱,孩子們聽見大人唱,膽兒更大了,互相比試,爭強斗勝。
多少年來,音樂以其神秘的色彩緊鎖著大門,但是,又有多少人心中時隱時現著渴慕音樂的火花啊!為了孩子,也因為有了李夏,這些家長們心中行將熄滅的火花重又放射出光華。
李夏的教學方法是不是科學,是不是切實可行,當然是可以研究和探討的,然而令人遺憾的是,伴隨著她的大膽嘗試,卻也有中傷和流言蜚語。李夏他們是夠堅強的,對那些閑言碎語,他們只當是“耳邊風”。可是,辦學苑所遇到的實際困難,卻不能不叫他們頭痛。租借教室,常常遇到刁難;個別家長,有時會無理糾纏;聯系演出,也會遇到意想不到的阻力……李夏過早地被卷進社會的漩渦,過早地接觸到各種各樣的嘴臉和形形色色的思想,同時,她也感受到了真正的溫暖和快樂。
一位小朋友的弓法不錯,腦瓜也挺靈,被選出來獨奏。可是后來卻發現,他總拉不出感情。李夏決定讓他再練練。想不到這位學生的父母立刻火冒三丈,當場鬧退學,誰勸跟誰嚷,立時就要索回學費。學苑顧問李老先生有心臟病,被這突然的事變一擊,竟哆嗦得摸不出錢來。李夏從沒見過這陣勢,急哭了。孩子們見老師哭,也都一齊哭起來。幾十個家長紛紛掏出錢包,眾口一詞譴責那兩位家長無理,并安慰李夏:“別著急,這里除了孩子們,數你最小!”
是啊,正因為小,李夏一聽家長們稱她為“老師”,就不好意思。她覺得自己不過是孩子們的大姐姐。她愛這些孩子,她也清楚地看到,春芽小提琴學苑,不是她個人在撐著,也不是他們幾個工作人員在撐著,她身前身后是孩子,是孩子們的家長,他們才真正是支撐學苑的頂梁柱啊!
李夏簡直被這些孩子迷住了。瞧,正在拉《賣報歌》的那個4歲的小姑娘,一本正經的,仿佛整個身心都陶醉在樂曲里了。她叫唐楠,當初可不上“路”呢,上課東張西望,怎么也學不進去。性急的媽媽請求把她安排到新招的小班重新學,李夏生怕傷了孩子的自尊心,主張跟班走。沒多久,小唐楠突然“飛躍”了,還參加了第一批演出呢。
李夏搞的是音樂啟蒙教育,是普及教育。瞧那個小男孩,吱吱啞啞地拉得真難聽。可他的家長很堅定:“別人學一年,我們學五年也行!”凡是這樣的,李夏也就不要求他們退學。她覺得,對孩子不能“三歲看老”,說不定哪天也會來個“飛躍”呢。而讓他們退學,也許就割斷了他們此生與音樂的緣份!
李夏跟她的“弟子”們一起成長起來。聯系了幾年的出國學習終于有了眉目,她卻猶豫起來:怎么能扔下這些孩子一走了之呢!出國學音樂,是她多年的愿望,可春芽學苑正在草創,任重道遠……她不無遺憾,但卻十分坦然地放棄了出國的機會。
幾場成功的演出,使得“春芽”和李夏一下子出名了。照相機、錄像機包圍了李夏和孩子們,記者蜂擁而至。成功的喜悅和緊張的采訪把李夏弄懵了,她沒想到會這樣,也不知道該怎么應付。人家問她辦學的動機,她脫口而出:“不知道……”她拼命解釋:“孩子們拉得好,最辛苦的是爸爸媽媽!”“孩子們太聰明了,我學幾年的東西,他們一點就通!”……
李夏太年輕了。她前面的路還很長,很艱難。真希望她能順利通過這“成功”的關口,讓春芽學苑的琴聲永隨春風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