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曾佩
文藝活動有緊密相連的兩個側面:創作與鑒賞。鑒賞以作家藝術家創作的作品為對象,沒有創作,也就沒有鑒賞。同時,作品也只有經過讀者、觀眾、聽眾的鑒賞,為群眾所理解與接受,才能發揮它的作用。因此,創作離不開鑒賞。在文藝領域,對創作與鑒賞,人們應該給予同樣的重視。而且,創作總是少數人的行為,鑒賞則是多數人的活動,鑒賞較創作來說,具有更大的群眾性。提高大家的鑒賞能力,既可更好地發揮創作成果的社會功能,從作品中汲取更多的有益的東西,又能以群眾日益提高的鑒賞要求,促進創作的進一步發展與繁榮。
有的青年朋友認為,不會寫小說,難道還不會讀小說?不會演戲、演電影,難道還不會看戲、看電影?不會作曲,難道還不會聽唱歌?在他們看來,創作需要學習,鑒賞則是可以不學而會的。應該說,鑒賞與創作確有不同,有一種“人人得而為之”的情況。當一個人脫離襁褓時代,開始用眼睛觀察世界,津津有味地聽老人講故事,不時地發出“這是好人,還是壞人”的詢問時,就有了最初的文藝鑒賞。爾后,隨著文化知識的增長,鑒賞的領域也就不斷地擴大與深入。雖然,由于人們的具體條件不同,各人接受文藝熏陶的情況有很大區別;但在今天,根本沒有接觸過文藝的人,恐怕是沒有的。尤其是青年,基本上都是“知識青年”,接觸各種文藝作品的機會更多些,因而一般都有自己的鑒賞。但是,這種鑒賞對不少人來說,往往是自發的,而不是自覺的。鑒賞,意味著人們對藝術形象的感受、理解與評判。要使這一感受、理解、評判過程得以正確進行,就需要鑒賞者具有自覺的審美要求、審美目的,具有一定的審美能力。否則,不但難于有正確而深刻的鑒別與欣賞,甚至會將美丑顛倒。因此,應該說,自覺地正確地鑒賞作品,是“學”而后才“會”的。
這當中,要注意克服單純的“消遣觀”。誠然,文藝作品是以生動的藝術形象吸引人的,是“寓教于樂”的,它含有某些供人消遣的作用。許多青年所以在緊張的工作學習之余,還那么熱心地去讀小說、看電影、聽音樂,重要一點就因為“樂”在其中,可以排除疲勞與寂寞,帶來愉快與恬靜。抹殺文藝作品的這種“美的享受”,耳提面命地要人們在文藝作品中尋找“教誨”,是不符合文藝特點的。但是,我們又切不可止于“樂”,止于“美的享受”,更不可以僅僅止于“消遣”。魯迅在《<木刻創作法>序》中,講到他介紹木刻的三個原因:第一是“好玩”;第二是“簡便”;第三是“有用”。這三條,反映了木刻除了“好玩”,可給人們以愉悅、以美感外,還在于它“有用”,對提高人們的認識、覺悟有益,并且“簡便”,易于為廣大群眾所接受。一切樣式的文藝作品都有著審美、認識,教育等三方面的作用。因此,我們在鑒賞作品時,不僅要看到“樂”,也應看到“教”,“既獲得娛樂,又獲得教益”,不可僅僅以“樂”自娛,拒絕進一步體會,捕捉“教”,否則,我們就有“買櫝還珠”之憾。或者如朱光潛所形容的,是“看到花架而忘記架上的花”。
還應該說,把文藝作品僅僅作為消遣品,不僅限制了對作品所蘊含的真善美的豐富內涵的汲取,而且往往會導致對作品的片面理解,取我所需,追求單純的感官刺激。影片《不是為了愛情》,表現了愛情應和信仰結合在一起的主題,有它的積極意義,但有些青年一看再看,所熱衷的,是其中的三角關系、接吻鏡頭。越劇《孟麗君》,揭露了元成宗昏聵荒淫的糜爛生活,有一定的認識作用,但有的青年深夜排隊購票去看,卻是迷戀于元成宗對孟君麗的調戲片斷。這種追求感官刺激的消遣,惡性膨脹下去,就會嗜痂成癖。它帶給這些青年以心靈上的污染,有的人并由此滑向了犯罪的泥坑。對此,應該引起我們足夠的警惕。我們一方面要求作家藝術家創作優秀作品,不炮制刺激感官、污染心靈的作品;另一方面,也需要讀者、觀眾、聽眾有正確的鑒賞。否則,雞蛋里也能挑出骨頭來。有人看《紅樓夢》,對封建社會的揭露和批判一無所知,只有興趣于賈寶玉吃林黛玉口紅的情節;有人看《紅與黑》,對這部法國批判現實主義的最早代表作無所了解,卻熱衷于連爬德·瑞那夫人臥房的窗口的事;有人看《被愛情遺忘的角落》,對它揭示的愛情與社會經濟條件的深刻關系沒有體會,只是翹著大姆指說:“小豹子向存妮求愛那場戲真夠刺激!”試想,如果這樣“刺激”下去,再好的作品也會被“刺”得變味了。所以,鑒賞者應該實踐馬克思的這句話:“如果你想得到藝術的享受,那你必須是一個有藝術修養的人。”
為此,首先,對文藝知識、文藝規律要有所了解。文藝是一種社會意識形態,是通過塑造藝術形象來反映社會生活的。我們鑒賞它,既要掌握它的形象化特征,從感覺上把握它;又要觸及它的思想感情內涵,從理性上領會它。恩格斯說,文藝作品的思想傾向要從場面和情節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這就是說,鑒賞者不能離開形象去捕捉思想傾向;同時,也要看到,思想傾向的流露盡管“自然而然”,但總是在“流”,因而也不能忽視形象中的思想“潛流”。只有善于運用藝術規律去鑒賞藝術,才能通過“看熱鬧”,進而“看門道”。米洛斯維納斯雕像,是聞名于世的藝術珍品。她莊重典雅,體態優美,面部表情閃爍著溫柔而智慧的光芒,體現著青春、健美和旺盛的生命力。盡管她在被發掘出來時,雙臂已經殘缺,但姿態仍栩栩如生,給人以完整的美感。看這座愛與美的女神的塑像,正如十九世紀法國雕塑家羅丹所指出的,使我們從人體中看到的,不僅是“如此美麗外表的形,而是那好象使人體透明發亮的內在的光芒”。可是,有的青年著眼于她上身裸露,喜愛其“刺激”,有的青年則斥責其為“黃色”,這些認識都是沒有“看”出“門道”的表現。馬克思說過:有了音樂的耳朵,才能欣賞音樂;有了形式美的眼睛,才能欣賞繪畫。我們需要記住這個道理。
其次,如魯迅所指出的,“要有普通的大體的知識”。比方說,沒有必要的歷史知識,就很難看懂一些歷史上的優秀作品。前些時候,按照托爾斯泰名著改拍的英國電視劇《安娜·卡列尼娜》在我國播映后,有些青年觀眾說:安娜是“破鞋”。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這些青年不了解安娜所生活的那個虛偽冷酷的俄國貴族資產階級社會,不了解安娜的丈夫卡列寧是沙皇官僚制度的一個典型代表,因而不了解安娜“我要愛情,我要生活”的追求的進步意義,不了解她的悲劇是她的性格和她所處的社會環境沖突的結果,因而也就無法了解她的精神美。這說明,鑒賞之前要有對歷史背景的了解。對有關知識的了解,是鑒賞有關作品的基礎。
再次,還是如魯迅所指出的,“思想和情感,也須大抵達到相當的水平線”。這就是說,要努力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才能較好地辨別藝術作品的美丑好壞。《紅樓夢》是公認的名著,但清朝有個名叫玉麟的官僚,對它卻大搖其頭,責罵贊賞它的人都是“無識者”,就是由于他的反動而頑固的政治思想立場決定的。俗話說:“偏見比無知離開真理更遠。”現在,象玉麟那樣自覺的階級偏見者,已不多見了;但因思想感情上的不健康而引起的“偏見”,卻時有所聞。據說,一位青年看了《雷雨》,覺得周樸園給魯媽一筆錢是“有良心”,而魯媽將支票撕掉是“孱頭”。還有一位青年讀了《紅樓夢》,大罵賈寶玉出家是“傻瓜”,說自己如能在大觀園那種溫柔鄉、女兒國里過上幾天,就“美死”了。這說明低下的思想境界,必然導致善惡不分,美丑顛倒,把作品看“偏”。眸子正,依賴于心正。
綜如上述,提高鑒賞力,是需要多方面學習和努力的。但由于藝術鑒賞力是一種美的鑒賞力,它的培養途徑又不能脫離對文藝作品的鑒賞。馬克思說過,藝術品“創造出懂得藝術和能夠欣賞美的大眾”。這樣,一方面要求作家藝術家努力創作高質量的作品;另方面,也要求鑒賞者多看優秀作品。正如歌德所說,“鑒賞力不是靠觀賞中等作品而是要靠觀賞最好作品才能培育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