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應之
1982年9月20日,日本《朝日新聞》和《讀賣新聞》的記者,老早就來到了成田機場,把錄像機的鏡頭對準了衛星廳的出口。中午12點40分,錄像機開始轉動,映入鏡頭的是一隊身著筆挺西裝、朝氣勃勃的英俊小伙子?!翱矗鄮?!”記者們稱贊著。
這隊小伙子是應日本朝日獎學會邀請,由中華全國青年聯合會派往東京勤工儉學的北京待業青年,也稱中國朝日獎學生。
腳印留在異國的雨水里
1981年3月,中華全國青年聯合會旅游考察團訪日期間,應邀會見了朝日新聞社社主上野尚一先生等。會見中,日方主動向我考察團介紹了“朝日獎學金”制度的情況,并愿為日中友好有所貢獻,希望我全國青聯選送青年赴日半工半讀。我們選送的青年到日本后,為《朝日新聞》送報和到日本的商業、服裝、旅游、會計、計算機、外語、照相等專業學校學習,由朝日獎學會和報紙販賣店提供獎學金、生活費、住處及國際旅費等。于是,我們在1982年和1983年選送了兩批青年去東京勤工儉學。
給讀者送報,是艱苦的事。為了適應赴日后的送報工作,他們在北京集訓期間,每天早上5點鐘起床,騎著自行車沿二環路轉一圈,練得渾身是勁,車技嫻熟??墒堑搅藮|京,環境和條件都變了,顯得很不適應。他們每天早晚在指定地域送兩次報,長達4小時左右,每人約送250到300份?!冻招侣劇访刻煲鍪畮装娴蕉畮装?,還經常夾些廣告,300份報紙摞起來有半米多高,就是分兩次載,自行車走起來也直搖晃。而且,日本的馬路沒有自行車道,要在人行道上騎,路窄人多。從凌晨起床開始疊報,送完報后還要上學讀書,每天很晚才能休息,非常緊張。這對于剛走上社會的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來說,是個嚴峻的考驗。孫奎山送報摔了一跤,腳脖子腫得老粗。要不要去醫院?當他看到床頭上貼著的日本青年送的“根性”(忍耐的意思)的條幅,心想:“決不能讓人家瞧不起我們?!庇谑切囊粰M,咬牙繼續送報。
他們剛剛開始工作不幾天,又連續下起了大暴雨。這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瓢潑大雨遮天蓋地卷了過來,雷在低低的云層中滾動著,閃電劃破了黑沉沉的夜空。中國朝日獎學生們知道,送報要風雨無阻,這沒有什么價錢好講的。于是,推著滿載報紙的自行車,從各自所在的報紙販賣店出發,鉆入了雨幕之中。李長彬奮力跨上自行車向前沖去,可沒走多遠,一個跟頭栽了下來。他一轱轆爬起來,急忙查看泡在雨水中的報紙,幸虧報紙用塑料袋裝著,要不早就被雨水泡成紙漿了。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又冒雨前進,可沒走多遠又栽了下來。這時,他心里惱極了,蹲在滿是雨水的地上自言自語地說:“圖什么,圖什么,來遭這個洋罪?!”但是,當他想到遙遠的祖國——母親的重托,想起敬愛的周總理、鄧小平等老一輩革命家赴法勤工儉學的事跡,出國前團中央領導同志要大家“過五關、斬六將”的鼓勵,同學們宿舍貼著的“振興中華!”“艱難困苦,玉汝于成”的自勉條幅,他便咬著牙挺起身來,在異國他鄉的雨水里,艱難地、勇敢地向前行進。
望洋更添思鄉情
夜,東京新宿鬧市區熱鬧非常,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在高大建筑物上有節奏地轉動、變換;彈子房里發出陣陣賭博的喧囂聲;地下暗室門口掛著“營業中”的招牌……李長彬、李寧、王巖等同學乘坐地鐵趕來,是觀賞夜景嗎?不!才幾天不見,他們就想得慌,從各自分散的住地來相聚,有多少心里話要互相傾訴??!
在北京待業的時候,他們也常有事沒事地與同學聚在一起,吹吹牛,發發牢騷,開開心。對這個繁華的世界,他們幻想過;剛來時,他們處處感到新鮮??蓭滋煲院?,現實和想象驀地拉開了距離,他們開始認真地思考。
日本朋友主動熱情地給他們介紹,日本哪些是好的可以學,哪些是壞的不能學。這是個金錢主宰的世界,有許多黑暗面。熱海錦蒲有個“自殺圣地”,近幾年不斷有人到此跳崖自殺?!安皇钦f日本很富嗎?為什么還要自殺?”物質的富有填補不了精神的空虛、人情的淡漠。主人們一再關照,日本缺乏安全感,亂開摩托車的“暴走族”橫沖直撞,要多加小心?!笆前?,還是在我們的祖國安全?。 比毡九笥迅嬖V他們,在日本有三分之一的家庭供不起孩子卜大學。每個大學生一年的費用要突破百萬日元大關,聽了讓人害怕。而大學畢業之后,常常有不少青年失業。在馬路上,你們可以看到日本人總是扳著面孔匆匆而過,生活和工作的節奏相當快,充滿強烈的競爭……這一切,在國內是無法想象和理解的。店主們他們很客氣,很尊重,也很友好。要不是偉大的祖國在國際上享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要不是因為是全國青聯選派的,我們這些毛孩子跑到國外來算老幾?還不是象解放前漂流異鄉的華工!
這些心地純真的青年,很自然地將在東京的所見所聞,與自己國內的情況進行對照、比較,思考、尋找準確的答案。這時,他們才真的體會到“祖國”這個字眼的份量,激勵自己珍惜這寶貴的時機和友誼,勤奮地工作和學習。
他們漫步在新宿大街上,一會兒談得慷慨激昂,一會兒又沉默不語。
“長彬,我想改變專業?!蓖鯉r胸有成竹地說。
“你想改學什么?”
“改學服裝縫紉?!?/p>
“為什么?”
“那天,我看到美國的襯衣陳列在高櫥窗里,一件賣幾萬日元;而我國出口的褲子同日本甩賣的襪子放到一起,在擺地攤……”他的聲音哽咽了,“我已經寫信告訴媽媽了,她一定會支持我的?!?/p>
大伙緊緊握著王巖的手,心在咚咚地跳動著。
是啊,炎黃子孫,誰不希望自己的祖國、自己的民族強大昌盛,屹立世界!信念,從這里激發!1983年5月,第37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在東京舉行,我駐日使館的工作人員打著橫幅標語為中國隊加油。在對面看臺上,也有一隊青年打著“中國隊加油”的鮮紅大橫幅齊聲吶喊,為中國隊助威。這隊青年就是中國朝日獎學生。他們自發湊錢買來紅布,制作了這面大橫幅,出高價買門票,抓緊時間送完報,從各販賣店趕來助威。思鄉更添愛國情!“中國隊加油!”他們拼命地吶喊,恨不得壓倒別的一切聲音。在這沸騰的地方,他們切實地感到中國青年的使命;把自己化作一滴油,為中華騰飛于世界加油!
發奮,為振興中華
用中國朝日獎學生們的話講,他們最大的收獲就是真正懂得了,人最寶貴的就是民族自尊心,把個人的自尊心融化在民族自尊心里,燃燒起為振興中華而發奮的火焰?!拔覀兪巧鐣髁x中國的青年,決不能給祖國臉上抹黑,讓人瞧不起?!彼麄兲幪巼栏褚笞约?,每天緊張的勞累之后,刻苦攻讀。有的把日語單詞貼在床頭、衛生間隨時讀,有的經常找日本青年聊天,練習口語。功夫不負有心人,僅僅幾個月,不少人能同日本朋友呱呱地交談了。
這時,原定上大專的李長彬提出請求,要報考日本名牌大學之一的應慶大學。全國青聯和日本朝日獎學會等有關方面支持他的這個想法。他所在的店主豬川高文先生也覺得很光彩,專門給他安排了一個住處,并裝上電視機幫他復習功課。他每天凌晨3點多起床疊報、送報,然后坐40分鐘地鐵趕到新宿日語學校學習,晚上還要加班加點復習功課,有些課程還得從頭學起??粗菹鞯哪?、干裂的嘴唇、兩只布滿血絲的眼睛,人們心疼了,連日本朋友都勸他好好休息一下??伤⑽⒁恍Γ骸笆呛芾?。但一想到祖國和親人們的期待,什么都顧不得了!”
當他捧著大學錄取通知書時,當朝日獎學會事務局長本多憲二先生通知他領取上大學的學費時,李長彬激動得熱淚盈眶。透過目花,他想到了天安門前的五星紅旗,想到當廚師的爸爸和在街道工作的媽媽,想到在北京的同學們……他心潮澎湃,緊握著筆給全國青聯寫信:“……我要繼續努力,學到更多有用的知識,將來為我們偉大的社會主義祖國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