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顯楊
我國現行的政治體制存在著兩個方面的矛盾,或者說,存在著兩個方面的不適應。一方面和人民民主專政的基本政治制度不完全適應;另一面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需要很不適應。
現在的政治體制,總的說來,是在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說的指導下,按照建國時期的實際情況和根據地政權建設的經驗建立起來的。按其實質和使命來說,是體現人民民主專政這個基本政治制度的。但是,這個體制在很大程度上又是復制了主要由斯大林定型的蘇聯政治體制,同時還受到我國傳統的封建主義的影響,因而和人民民主專政的基本政治制度又不完全適應,不能充分體現人民當家作主這個基本原則,特別是不能適應這個制度進一步民主化的要求。在許多方面甚至還直接和這個制度相對立。鄧小平同志在關于黨和國家領導制度的改革的講話中所指出的那些弊端——官僚主義現象、權力過分集中現象、家長制現象、干部領導職務終身制現象和形形色色的特權現象等,就是同人民民主專政的基本政治制度直接對立的。
另一方面,這個體制從1949年建立到現在,已經有37年的歷史。在此期間,我國在經濟、政治、文化等各個方面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個體制的許多方面,同已經發生的變化,特別是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需要很不適應。例如,萬里同志在軟科學大會上的講話中所指出的那種單憑領導人個人的才智和經驗進行決策的經驗型的決策方式,就不符合決策民主化和科學化的要求,不適應現代化建設的需要。
由于存在著這樣兩個方面的矛盾,現行的政治體制必須改革。不改革就會阻礙生產力的發展,就會阻礙政治民主化的進程,就不能從制度上持久地、充分地調動人民群眾建設社會主義的積極性。
馬克思主義是我們指導思想的理論基礎。政治體制改革不能離開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具體地說,不能離開馬克思主義一般方法論的指導,不能離開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說特別是政體學說的指導。
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說大體上可以劃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關于國家的一般理論,一個是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在這兩個部分中,都包含有國體和政體的學說。關于國家的起源、國家的本質、國家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關于無產階級專政的實質及其與資產階級專政的區別,關于國家的消亡,等等,這些在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的著作中都有比較完整的論述。但是,關于政體的理論,特別是關于無產階級專政國家的政體的理論,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中,論述得很不充分。例如,在他們的著作中,據我所知,就沒有講到過無產階級政黨在未來無產階級專政國家中的地位問題。這當然和他們當時所面臨的歷史任務以及他們所處的社會背景有關。馬克思、恩格斯只有巴黎公社的經驗,而且又沒有擔任過無產階級國家的實際的領導職務。因此,未來無產階級國家應該有怎樣的政治體制,他們不可能講得很具體。但是,這決不是說,馬克思、恩格斯沒有關于無產階級專政國家的政治體制的理論。有人曾經有過這樣的觀點,認為巴黎公社只在一個城市里存在了72天就失敗了,因而巴黎公社的經驗沒有普遍意義,現在不應該再提起。這種觀點是很輕率的。巴黎公社經驗當然有它的歷史局限性,但是馬克思、恩格斯的總結卻并不是只反映它的局限性的。再說,承認巴黎公社具有某種程度的普遍性,并不意味著要把它作為具體方案照搬到今天來。重要的是,馬克思、恩格斯指出了無產階級專政國家政治體制的基本原則。按照他們的觀點,“工人政府”應該是高度民主的、廉潔的和注重效率的。為此,他們還提出了兩條基本措施,一條是用普選制代替等級授權制,并且一切公職人員都是隨時可以撤換的;一條是公職人員的一切特權都應取消,他們只應領取相當于普通工人的工資。這些對于我們今天的政治體制改革無疑有重大的指導意義。我們現行的政治體制的最大缺點,正在于民主化的程度太低,機構龐雜,效率很差。今天的改革,就是要循著馬克思、恩格斯所指出的方向進行。
與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相比,列寧關于無產階級專政國家的政體的論述豐富得多了。列寧這方面的論述,集中在關于蘇維埃的理論之中。列寧指出,蘇維埃是無產階級專政國家的形式,黨是蘇維埃國家的領導核心,蘇維埃國家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國家機關的工作人員應向人民負責,并且隨時可以撤換。人民除了選舉自己的代表參加管理而外,還要以多種形式廣泛地、直接地參與管理。列寧指出,官僚主義是蘇維埃國家的最大禍害,官僚主義制度有可能在蘇維埃國家中復活,必須堅持不懈地同官僚主義作斗爭。列寧的這些論述,對我們的政治體制改革來說,具有更加直接的意義。
但是,必須清醒地看到,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說在其現有的水平上,是不能滿足我們的政治體制改革的需要的。這不僅是說,現在的許多情況他們沒有預見到(事實上也不可能預見到),而且,他們的某些論述本身也存在缺點和不足。依我看,至少有這樣幾點。第一,他們充分指明了無產階級專政國家和資產階級專政國家的本質區別,這是完全正確的。但是,他們很少講到在政治體制方面,無產階級國家也可以從資產階級國家那里批判地繼承一些東西。恩格斯雖然對民主共和國有過積極的評價,但只是原則地提了一下,沒有具體論證和發揮。他們在這方面某些論述上的這種片面性,在無產階級專政從理想變成現實以后,在實踐上就表現為否定資產階級國家在政體方面的一切積極內容,甚至連某些明顯地可資借鑒的民主形式和民主程序也一概地予以否定。這對完善我們的政治體制不能沒有不利的影響。第二,在馬克思、恩格斯的政體論述中,缺乏分權制衡的思想。馬克思、恩格斯看到了資產階級議會制的虛偽和清談的一面,忽略了這種制度在國家權力中的制衡作用,因而提出“公社應該兼管行政和立法”的原則。可是,實踐證明,權力劃分不很清楚,已經產生了很大的弊端,如果真的把行政和立法完全合而為一,就會使權力失去制約,其后果肯定不好。列寧指出了黨政分開的原則,可是,這是講的黨如何領導國家的問題,并不是講國家權力本身的制衡問題。由于他們缺乏分權制衡的思想,無產階級專政國家的政治體制普遍存在權力過分集中的現象,而這正是官僚主義現象等弊端的重要根源。第三,如上所說,馬克思、恩格斯沒有講過黨在無產階級專政國家中的地位問題。列寧講了這個問題,明確地指出黨是無產階級專政國家的領導核心。可是,黨對國家的領導,究竟怎樣實現,才能一方面保證國家沿著馬克思主義的方向發展,一方面保證人民充分行使國家主人的權力,這個矛盾列寧也沒有處理得很好。他提出了兩個原則:一個是黨的“上層”和蘇維埃“上層”融為一體;一個是黨政分開。但他沒有具體地說明,在“上層”融為一體的前提下,黨政如何分開。列寧說過,黨的任務,是對國家機關的工作進行總的領導,并不是要進行過分頻繁的干預。這是很正確的。可是由于對上述兩個原則如何統一的問題沒有講得很清楚,在實踐中經常發生黨政不分、以黨代政的現象。所謂權力過分集中,主要是權力過分集中在黨的“上層”手中。
總起來說,我們的政治體制改革,一定要在馬克思主義國家學說指導下進行,同時又一定要進一步發展馬克思主義。在這里,同樣有一個既堅持又發展的問題。
(題圖:宿利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