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是“天方夜譚”

編者的話：

下面刊登的是楊希寫給本刊一位記者的信。

1988年6月4日的《體育報》，在“明星生活”一欄里，轉(zhuǎn)載了《生活報》一篇署名“金芳”的文章，題為《楊希的另一半天地》。這篇滿含褒意的文章卻給當事人——楊希和她的家人帶來了煩惱。因為這是一篇未經(jīng)采訪當事人而編撰的稿件。在這篇不到1000字，共有9個自然段的小稿中，有5段（構(gòu)成文章主體的5段）的情節(jié)描寫是不曾發(fā)生過的。為此，楊希懇切地希望報刊宣傳能夠尊重客觀事實。

她的要求并不過分。

朋友：

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我的心情是不平靜的。

記得你曾幾次約我寫寫告別排壇后的事業(yè)和生活情況，我都沒有允諾。因為，我總在想，對于我來說，運動員生活已經(jīng)結(jié)束5年了，雖然在這之前的13年運動生涯在我的一生中非常難忘，她使我比同齡人更早地接受了社會人生的考驗和鍛煉，更早地體會到競爭的殘酷和成功的喜悅，但是，記載著我13年甜酸苦辣的這一頁畢竟早已翻過去了。即使它再光彩、再榮耀、再輝煌，也已經(jīng)成為歷史。如果說這似乎有些無情，那我情愿這樣，因為這畢竟是現(xiàn)實。前行的人眼睛總是朝前看的。

回想起來，歷史上的這一段確實給我留下了可以受益終生的東西。是什么呢？可能很多人會毫不猶豫地說：“世界冠軍。”可我覺得有比“世界冠軍”更重要更珍貴的，這就是歷史本身。她讓我懂得了干一番事業(yè)的艱難，懂得了我并不比別人有特別的天賦。事業(yè)的成功伴隨著的是付出，是某種犧牲。勤奮、意志、毅力和不懈的努力是成功的基礎(chǔ)。這用血汗換來的人生真諦已經(jīng)成為我人生的信條。

告別運動員生活的5年來，我一直按照這些信條繼續(xù)追求著，為今天和明天的事業(yè)。“世界冠軍”已經(jīng)屬于過去，“金牌”已經(jīng)屬于過去。說心里話，我不愿總是聽到別人講“楊希當年怎樣怎樣”。作為運動員，我至今難以忘懷當年廣大球迷曾經(jīng)給予過我的熱情和榮譽，它使我感到幸福；今天，我同樣感謝人們在我告別排壇多年后，仍然一如既往地關(guān)心著我的事業(yè)和生活，但我并不希望人們總是為那塊金牌而記起我，吃老本是沒勁的。在人生追求的每一階段，我希望有屬于自己的新的起點和落點；同時，也有屬于自己內(nèi)心的寧靜和情感。在這方面，我企望客觀也能助我一臂之力。可遺憾的是，有些時候，客觀上卻常常事與愿違，弄得我非常尷尬。

你那天來電話問我看沒看到《體育報》摘自《生活報》題為《楊希的另一半天地》的文章。我看到了，而且正為此事生氣。這篇文章寫我當年如何在球場上出風(fēng)頭，外加我的“戀愛史”，說實話，僅僅是這些，我倒能理解作者的良苦用心，但讓人不能原諒的是，作者筆下帶有包辦、浪漫、奇巧色彩的關(guān)于我的戀愛經(jīng)過竟完全是出自作者的想像，我看了后是那么陌生，簡直像是看一段文學(xué)故事。不用說我和我的家人感到奇怪，很多熟悉我的朋友也被弄糊涂了。文中寫在歡迎中國女排凱旋的一次集會上，我的表演、微笑和端莊嫻雅的舉止引起了在坐一位首長的注意，于是，表演結(jié)束后，老人來到休息室和我攀談，于是老人有了讓我與他的兒子交朋友的打算，于是父親把自己的心愿透露給兒子，于是受老人之托，向我提親的人接二連三地登門，于是……多么完整的一段“天方夜譚”。可是，生活不是隨意杜撰的“天方夜譚”，生活就是生活。我和韓小力之間的友誼與愛情早在中國女排凱旋之前就開始了，作者筆下的這一切在現(xiàn)實生活中都沒有發(fā)生過，我真有些懷疑是作者安錯了名字。文中把我的工作職務(wù)也寫錯了，以致于有的朋友看后立即向我詢問：“你犯了什么錯誤，為什么被降職使用了？”我向他們說明是作者的失實和失誤，于是，熱心的朋友又讓我去打官司，說準贏。是啊，現(xiàn)在人們懂得了用法律維護自己的尊嚴和權(quán)益，聶衛(wèi)平不是就打贏了嗎？但考慮之后，我還是放棄了這種做法，人的一生很有限，來不及做幾件事情，我不愿為此再去花費精力。我只是懇切地希望我們的報刊宣傳能夠尊重客觀事實，以事實為根據(jù)，這也是對人的基本權(quán)利的一種尊重。

當然，我不會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其實，很多事是不以自己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知道你的人多了，你的人生內(nèi)容也就增多了、豐富了。這可能并不是一件壞事情。生活教我懂得，曾經(jīng)成功過的人想要再干一點事情，除了勤奮和頑強不懈的努力外，還要經(jīng)得起各種輿論的考驗。有時有些輿論是不公正的，但沒有必要去解釋。我總愛把別人議論我的不是，作為是一次次激勵，越說我不行，我越是要行。有時，我本來不喜歡的事情，一旦聽到有人說我不行時，我卻愛上了它。可以說我現(xiàn)在的追求很明確：絕不吃世界冠軍的老本，要有新的建樹。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別人能做到的，你要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你也要做到。每當看到對成功者的報道（無論報道上怎樣評價），我從來沒有覺得他們是幸運兒，而首先想到的是他們的艱難和經(jīng)歷的各種考驗。這大概是我有過相同經(jīng)歷的緣故吧。

走向社會的18年，無論是當運動員，還是在國家女排當領(lǐng)隊，在“八一”體工大隊當訓(xùn)練處長，在事業(yè)的道路上，總有低谷，有高峰。我深知，今后的人生歷程中，也一定還會遇到各種意想不到的困難和麻煩，但我不怕。我有在某段時間里失敗的思想準備。我記得一句名言：“失敗和成功同樣有價值。”我會像當年專注于排球那樣專注于我今天和未來的事業(yè)，我也希望客觀上給予我專注的條件。

楊希198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