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斷“狂流”

程曉流

在現今20多歲的我國年輕一代圍棋手中，馬曉春無疑是最為引人注目的一顆明星。

如果你在大街上遇到馬曉春，腦子里肯定不會留下那種“遇到名人”之類的印象。他中等個子，文弱瘦削，走起路來肩頭一聳一聳，背影看上去似乎總在往一邊傾斜，講起話來略帶浙南鄉音不說，最要命的是常在不該停頓的地方打住，害得人既著急又別扭，還搞不清他究竟想要表達些什么……

可正是這樣一位貌不驚人的小伙子，顱腔里卻長著天才的圍棋大腦。在短短的七八年中，馬曉春先后獲得過四屆全國個人賽冠軍，兩屆“新體育杯”賽冠軍，兩屆“國手賽”冠軍和一屆“天元賽”冠軍。如此輝煌的戰績，國內棋壇上除了“老”一輩的聶衛平外，絕對無人能與之抗衡！

更加令人為之心神向往的是，聶衛平屬龍，馬曉春也屬龍，這一大一小兩條神龍首尾相銜，正在中日圍棋擂臺賽這個八方矚目的天地中盤旋飛舞，大顯身手。聶衛平建立的功勛有目共睹：他在擂臺賽中猶如足球場上的守門員，左撲右滾，力救險球，確保了城池不失。但人們在為聶衛平歡呼的同時，請不要忘記馬曉春這位出色的“后衛”，正是他的精采阻擊，為聶衛平爭得了調整防守的時間。在連續三屆擂臺賽中，馬曉春每次出場，面對的都是日方連過“五關”的悍將！第一次是迎戰連勝江鑄久、錢宇平、邵震中、曹大元和劉小光的小林光一九段；第二次他出場時形勢更見危急，日方年輕氣盛的小林覺八段又是連過錢宇平、邵震中、曹大元、江鑄久和劉小光5人，大有把“球”直接帶進網底之勢！第三次的對手是山城宏九段，輪到馬曉春登臺時，又有王群、錢宇平、芮乃偉、江鑄久、曹大元共5名隊友連續傾覆！

打“瘋”了的對手是最難應付的！

舉國一致的期待是最難承受的！

但是馬曉春在這些關鍵戰役中表現出色。除了第一次迎戰小林光一時，他因過早地犯了技術上的錯誤而失利之外，在阻擋另外兩匹長驅直入的“野馬”小林覺和山城宏時，馬曉春大膽、沉著、機智、頑強地與對手一直周旋到最后，終于拼來了微弱的優勢。他勝山城宏時，全局形勢只領先一兩個子：他贏小林覺贏得更是艱險：數棋的結果他只比對方多1／4子，這是已到極限的微弱差距，在為中方主將的大反攻吹響了嘹亮的號角的同時，充分顯示了勝利得來不易。

我國棋壇上有才能的人很多，能拼搏的人更多。但是，像聶衛平和馬曉春那樣既有出眾的才華又勇于拼搏的棋手卻不算多。關鍵時刻不手軟，這是馬曉春有別于其他棋手的重要特點。關鍵時刻靠得住，指望得上，這是全國圍棋愛好者對馬曉春的一致評價。

讓我們再回顧一下馬曉春和山城宏那場牽動千萬人心的精采表演：

黑1、3、29連走了三個“目外”，這在高手比賽中是十分罕見的。山城之所以這么走，多半是著眼于心理戰。

在圍棋理論中，一向有“空角”最大，“守角”或“掛角”次之的說法。白4按照常理應先在左下角落子。但為了不讓對方的戰略意圖順利實現，馬曉春思考了一會，果斷地將白4一子放進對方勢力范圍。

白4是敢于打破“常規”的一手棋。

在這特定的關鍵時刻，這手棋更是早早地發出了挑戰的信息，我偏偏不按你設想好的路子走，看你怎么辦！白4這手棋也充分反映了馬曉春性格中的一個特色，思路新奇、無視常規，敢于在弈棋藝術上另辟蹊

徑。當然，這同時意味著他喜歡和別人“斗心眼”。

果然，當白28手棋落子之后，從局部看，黑角很大，白棋吃點小虧，但馬曉春意在打破對方既定方針的目的也達到了。但接下來，白38走得不夠精確。這步棋應在130位飛起，一邊加強上邊的陣地，一邊威脅黑方中央數子。如譜：黑39和41兩手棋先手取了便宜。黑45是好棋，至此黑棋布局成功，先著效力明顯。

白48、50拼命擴張左邊，然后再搶先一步走白52守角，這幾著表明馬曉春自覺形勢不利，準備全力以赴。

黑53是緩手，這步棋看似平穩，卻斷送了黑棋的優勢。山城應該走得兇一些。黑53先在170位侵消，白只好在左邊應位，然后黑再于190位多拆一路，這樣黑棋相當好下。白54拆妙極了！形勢立刻變得不明朗起來。黑55至黑61破壞右下角的白空，勢必走三著，右邊如果都成白空，黑棋是受不了的。

對局演變至黑79，進入了勝負關頭。當時，日本的高手武宮正樹、林海峰和藤澤秀行等人都云集在研究室內，展開了熱烈的討論，有說黑棋好的，也有說形勢不明的，唯獨沒有人想到，再走短短的兩三步棋之后，山城就將處于極端不利的劣勢了。

白80碰是絕好的一手，明攻黑棋，暗補右邊，同時還引誘對方鉆入圈套。這步棋充分表現出馬曉春的才氣。黑81果然中計。在馬曉春咄咄逼人的攻勢面前，山城顯得軟弱無力。黑83又是壞棋，太穩健了。此時白88、90無憂無慮地攻擊黑棋，心情想必十分舒暢。

后半盤是號稱“滲透流”的山城宏擅長的作戰領域。但是，研究室里中方的棋手和記者們卻并不十分為馬曉春擔心。

基本功扎實，穩定性好，是馬曉春技術上的一大特點。國內許多棋手在各種比賽中的表現起伏很大，競技狀態好時，鋒芒所向，無人能擋；情緒不正常時，則會一敗千里。馬曉春基本上不存在這類問題。據粗略統計，近幾年來他在國內比賽中的勝率始終保持在80％左右。如果你能聯想到絕大多數國家隊隊員在每年年初制定訓練計劃時，給自己所訂的年勝率指標不過是60％的事實，那么，你就會理解馬曉春所達到的是一個多么了不起的數字了。

黑103依然保守，應改下在108位深深地侵消白地。也許，山城此刻尚未意識到他已處于劣勢。

如何使山城宏的“滲透流”找不到用武之地，是馬曉春長久潛心琢磨的問題。這次訪問日本時，他盡管衣箱很輕，近似空空，但卻在兜里牢牢地放好了5局手抄的山城與日本其他棋手近期的對局記錄。這是他收集的唯一的“秘密武器”！這5局棋譜有兩個共同的特點：第一，都是山城持黑棋的對局；第二，都是山城輸掉的棋！

這種戰前的研究準備與其他棋手不同，別人都是找來對方的勝棋譜，從對方如何得勝來分析出破綻之處，制定應對之策；而馬曉春卻收集對方輸棋的棋譜，他一心想要參透山城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會輸棋的奧秘。

現在，馬曉春精心準備的戰術一個個都用上了。白150照理該在157位補，但馬曉春怕黑在189位托，發起孤注一擲式的攻擊，故采取了穩健之策。

黑151至159先手便宜了6目棋，體現出山城精湛的技藝。但是，從全局來看，白棋勝勢已定。

在比賽的前一天，馬曉春因感冒發燒，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天。在比賽時，馬曉春的手邊一直放著一塊黃色的小手巾，這條原準備為棋手擦汗用的小毛巾，自始至終成為馬曉春對付清涕長流的好幫手。套用中方觀戰記者一句值得慶幸的感想就是：“幸虧他敏捷的思路沒有受到感冒病菌的侵擾。”

白下206手時，山城看到無論如何“貼”不出目來，無心戀戰而按鐘認輸。這股“狂流”，終于被截斷了。

馬曉春高興地咧開嘴笑了。

（圖見原版面）

（67），（192）=（55）

（72），=（2）

1988年2月9日上午10點，來勢洶洶的日方副帥武宮正樹開始了對馬曉春的挑戰。臨戰前，武宮表示，此役已不是和馬曉春個人之間的比賽，而是事關日本棋界的榮辱。武宮的攻擊果然有雷霆萬鈞之勢，將其所長發揮得淋漓盡至。然而，8小時12分的激戰，武宮敗了，馬曉春以3/4告捷。聶衛平高興地說：“這下我不用再去買西瓜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