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遠速寫

王林

張志遠有話：我主張賽馬，而不主張相馬。好馬是賽出來的，不是相出來的。

這話有理。伯樂也有害眼病的時候，難免以次充好。是什么馬，拉出來跑一趟，不用伯樂，誰都看得出來哪匹是良駿，哪匹是駑馬。所以張志遠開玩笑地借了一個10年前常用的句子說：應該把伯樂扔到歷史的垃圾堆里。

34歲的鞍山礦山機械廠廠長兼黨委書記張志遠敢這么說，是因為他充分相信自己的實力。8年來，張志遠先后在鞍山市橡膠一廠、高壓容器廠、礦山機械廠任職主管生產，這三個企業原先不是虧損，就是薄本微利，處境困難。張志遠來后，一番踢騰，三個廠產值利潤先后連年翻番，于是張志遠在鞍山便有了“翻番廠長”稱號。所以他不怕伯樂眼花。

張志遠也不怕任何人用眼睛量他。

1986年10月，張志遠到鞍山礦山機械廠。他說這個2000多人的企業，當時真干活的能有300來人就不錯了。他到任那天，不少工人到廠門口等著，看看是不是能來個孫悟空。可他們多少有些失望：走的廠長都是老干部，來的新廠長卻是個走路輕輕快快的小伙子。

工人說：廠長，你先去洗個澡吧。

張志遠真去了。澡洗完了，卻一點也不輕松。澡塘又臟又臭，四處漏風，進去就想出來。

工人說：廠長，怎么樣？

張志遠說：蓋個新的。

工人說：咱廠1940年建廠，澡塘子是1948年建的，這幾十年，哪個廠長都說修，可一直也沒修好。廠長，你三年能給我們蓋個澡塘子、讓我們拿20塊錢獎金，我們就擁護你。

張志遠說：明年6月份，我拿著毛巾在前邊走，你們跟著，咱們進鞍山第一流的澡塘子洗澡，洗不上，你們拿我是問！

工人們笑了：這個小廠長是真想干點事兒。

到鞍山礦山機械廠的第一個年三十下午，張志遠轉到工人住宅區。這兒的房子陳舊不堪，擁擠雜亂。一位老工人對張志遠說：“新舊社會在我身上看不出什么變化。”張志遠問為什么。他反問：“解放前，我就住在這兒吧？”張志遠點頭。“解放前，上工下工我就走這條路吧？”張志遠點頭。“解放前，我就開這臺機器吧？”張志遠又點頭……

張志遠回來后，又像蓋澡塘一樣四處化緣籌集資金，半年內開工，蓋了兩幢樓，給150戶住房條件惡劣的職工搬了家。

工人們的心熱了。這是張志遠的第一步。他知道，在此之前，再先進的管理措施也將成為空洞的條文。接下去，張志遠喊出兩個口號，第一句是：每個人都為個人利益而奮斗而拼搏。第二句是：消滅閑人。

第二句無可非議，第一句有點扎眼。可張志遠說：沒有為個人利益而奮斗的涓涓細流，就匯不成實現共同理想，共同富裕的巨大洪流。于是他把這兩句口號寫在了工廠最顯眼之處。他說：我們站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就要說初級階段的話。

張志遠說：這叫“先予之，后取之。”先給工人以溫暖和希望，再換取工人們的信任和巨大的工作熱情。事實證明，我成功了。

成功的證明除了1987年一年利稅總額、產值、利潤三翻番的數字外，重要的是張志遠與職工間已形成的相互信任感。如果說先進的管理措施如同田間耕作必須遵循的規矩，那么這種信任感便是春天的雨水，沒有它，再好的莊稼漢也將無能為力。

他到礦山機械廠后，機構去掉60％，編余工人280多人，160多名干部下去當工人，可無一人鬧事。年老體弱的，放長假，拿100％的工資；編余人員到集體企業；想工作的干部，工人崗位任他選。一位老科長被精簡卜去了，他選了開車，張志遠親自動員司機讓出一臺最新的三菱車給他。誰有難處，張志遠跑前跑后幫助解決，目的只是一個：自食其力，消滅閑人。

張志遠還給自己訂了個硬指標：我管的工廠里不能有犯法的。同時他也宣布：對有前科的工人，我不查歷史，不看檔案，你今大干好了，就可以當勞模。一位40來歲刑滿釋放的工人問他：“廠長這話當真？”張志遠說：“廠長吐口唾沫都是釘！”結果他沒有食言。

嚴格的管理措施是必要的，但不能損傷職工的自尊心。張志遠非常明白這一點。廠長與工人的關系，決不是資本家與工人的關系，不明白這一點，在中國就難以管理好企業。盡管張志遠常稱工廠為“我家”，稱職工為“我的工人”，其中透出幾許自豪，可他與工人在一起，情緒來了斤八兩的白酒可以不醉，小伙子們也樂意招呼他到酒館坐坐，喝多了，也有的喊幾聲“廠長萬歲”之類的，可張志遠不能暈乎，他說：“在工廠說起來我是廠長你們是工人，可肩比肩一般高，咱們還是兄弟！”

有了這份情誼，加上張志遠在全廠推行的達標競賽，職工的熱情得到了積極的發揮。達標的，可以得到獎金，可以去休假、釣魚、參加舞會，突出的人再來個全家光榮照，在廠里貼出來，而且給達標職工的愛人送個紀念品。工人們拼命比著干，加班加點已不新鮮，有時下班了，車間主任把大家轟出車間，可工人們轉個圈，又從窗戶跳進車間接著干。張志遠說：我沒逼工人，沒有強硬措施，獎金說起來也不會有長久的吸引力，我的工人這樣拼命勞動，關鍵的，還是那份榮譽，那份自尊，那份心勁！

張志遠的每一項措施的制訂都是全部公開的。達標競賽月月公布，每個人的進度一清二楚，獎金該給誰，工資該誰長，房子該分誰（張志遠分房原則是：首先看貢獻，其次看困難），工人們自己全明白，不用干部費口舌。張志遠說：我像籠子里的鳥，你可以在任何一個角度看到我，我一出聲，工人們就知道我是怎么叫出來的。

張志遠的產品已占領了全國70％的市場，剩下的30％他不搶了，他開始轉向世界，已在國外7處投標。他準備吞掉鞍山的幾個企業，成立中國震動篩集團企業，與西德、日本在國際市場上競爭。

一個年輕人管理著這樣一個企業，張志遠很自信也很自豪。幾年的成功使他無所畏懼，而出身工人家庭，靠自己的本事闖到今天，這使他無比自豪。有遺憾嗎？張志遠說有。幾年來，他給妻子的關心太少了。從戀愛到現在，他們只逛過一次公園，半路上還遇到一個同事談起了工作。享受家庭歡樂太少了。是為遺憾。

遺憾歸遺憾，張志遠并沒有歇腳的意思。他對自己的估量不打折扣：官再大，不打怵！是一種氣派。

張志遠——一個工人的孩子——闖出今天的事業，讓人佩服。佩服的同時，也想留給張志遠兩句俗話。

一句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一句是：能人背后有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