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寧榮
國際關系學院食堂。飯桌旁,坐著一位“大學生”,敦厚的身軀,寬寬的臉龐。極普通的灰色長褲,極普通的灰色T恤。他正在與一位異性悶頭吃飯。
嗬,可找到他了!兩位已追蹤他一個多月而不得見的記者喜出望外,快步上前?!澳愫?!”他矜持地伸出手,不緊不慢地問候一句,照舊吃他的飯。等到記者們已說了半天,他在對答中無意間說出“我老婆”,人們才算知道了旁邊異性的身分?!皠g平常不太愛講話,”朋友們這樣說。
劉歡生長在天津。小學,著迷相聲;中學,癡迷音樂;后來,遵從父母之命考上國際關系學院,學法語專業。做過團委書記,畢業時留校,教授《西方音樂史》課。因形勢所“迫”,客串演唱于大江南北音樂舞臺,絕不是專業的。咋出的名?
“人趕上個機會,就出了名,其實沒嘛!”
音樂癡迷
偏遠的西苑校址總比北京城區更早地進入寂靜。夜晚9點來鐘,當劉歡的房間里走進幾個年輕朋友時,準是他又買了幾盒好磁帶。幾只高腳酒杯,倒上白酒、葡萄酒、啤酒,紅、白、黃。不用請,朋友們知道啥意思。只要錄音機的按鍵被他一按下,周圍的一切對于他就不存在了,唯一的變化,是酒會隨著樂曲聲一杯杯地減少。
兩盒磁帶欣賞完了,無需任何人催促,他摘下墻上的吉他,隨著磁帶中的節奏,出口成曲,唱得逼真。他就這樣忘乎所以地唱啊唱,直到樓里的抗議聲迫使他閉上嘴。來聽他唱歌的朋友走了,他仍余興未盡,索性一人走進空空的大禮堂,放開喉嚨,大聲高唱。他不再顧忌會影響別人或別人會來打擾他了。凌晨3點,他筋疲力盡地回到宿舍,一口氣便睡到晌午。醒來時才意識到自己又缺課了。
他只要一架電子琴或鋼琴,放上兩瓶啤酒,“國關”周末舞會,你就足勁跳吧。雙雙對對的舞伴,有的氣喘吁吁,有的汗流浹背,有的干脆坐在椅子上不動了,但鋼琴前的劉歡,卻仍怡然自得,邊彈邊唱。不管在哪兒,只要沾上音樂,他就迷進去了?!皣P”的所有樂器,從電吉他、架子鼓到薩克斯管、電子琴……只有他一個人擺弄,而且也真怪得很,哪樣他都能擺弄得像回事。
對劉歡來說,音樂是情人,“如今,我已離不開你,不管你愛不愛我……”
當初他留校任教,院長看他對音樂如此狂熱,便特意為他設置了這門選修課,對此劉歡很是感謝。不過劉歡的課與其說是《西方音樂史課》,不如說是《西方音樂欣賞課》。他講起課來,與他的歌一樣,自成一體。他能邊講邊唱,海頓、巴赫的名曲可以隨口哼來,歌劇《卡門》中的《花之歌》能用原文毫不費勁地唱出來。他站在講臺上,聲音低沉,輕緩地敘述著音樂名家們的一生,仿佛置身于舞臺。
“柴可夫斯基19歲時按照父親的意愿去當律師,但他對這行當然毫無興趣,28歲他終于放棄了律師職位……”
他滔滔不絕,沒有任何格式與規范。他打開錄音機,《悲愴》交響曲在悲劇性的氛圍中表現出痛苦不安的情緒和對幸福生活的憧憬與向往。劉歡帶領著學生們,一起流連、沉醉于音樂的伊甸園中。
嶄露頭角
1984年,北京大學禮堂,北京高校文藝匯演正在這里舉行。默默無聞的“國關”學生劉歡一顛一顛地走上舞臺,勁兒有點“油條”,卻誰也沒想到,就是他,爆了大冷門。一首《星星祝福》,整個燕園皆驚,掌聲四起。觀眾席上,中央電視臺一位導演見劉歡的演唱自然純真,便邀請他在《周末文藝》的一臺綜合晚會中演唱兩首外國歌曲。作為壓軸戲,劉歡不負期望,《野鵝敢死隊》插曲從他的口中唱出幾乎達到亂真的程度……
1985年6月,北京語言學院內。由法國駐華使館舉辦的中國大學法語系學生法語歌曲比賽在這里舉行。
輪到劉歡上臺了,他仍是不緊不慢地走上舞臺,兩首參賽歌曲,法國民歌《奧類維涅人之歌》和《愛情》剛剛唱畢,法國駐華使館文化參贊激動地站起來為他鼓掌,這在比賽中從未出現過。
這次比賽使劉歡以絕對優勢一舉奪得頭獎,因此法方免費送他到法國旅游了3個月。第二年舉辦同樣的比賽,法國人怕他再次奪魁,只好硬性規定劉歡只能表演,不能參加比賽。今年法國的流行歌曲節向他發來邀請,他寫了兩首法語歌曲,自己填詞作曲,目前正在配器、練唱,準備到法國亮亮相。
第一次走進錄音室時,劉歡連自己都不知道將錄唱什么歌曲。戴好耳機,他拿起了歌譜,摸準主調色彩,第一遍試唱,第二遍就開始錄音了。僅僅幾分鐘,《就這樣》經他演唱得意味深長、回味無窮。
正是這種良好的音樂感覺,使他對歌曲駕輕就熟。
《便衣警察》主題歌風靡全國,劉歡的名字不脛而走,但他并不覺得自己成功了,“成功是使我所熱愛的事業達到了一定的高度,而我現在只能說有點名氣。出名容易,趕上個機會就行,對此我從未費心思想過?!?/p>
出名后,他并不像別的流行音樂歌手那樣不停地唱。他毫不掩飾自己對頻繁演出和錄音的厭倦。他常??嘀?,對身后緊追不舍的演出經紀人和記者抱拳作揖,啞著幾乎發不出聲的嗓子說:“饒了我吧,看看,還讓不讓我唱了……”
如今,他很感嘆“沒有時間去做自己的事”,“沒有名氣,人家不承認你,想寫首歌誰也不會替你錄;有了名氣,想做自己喜歡的事又做不了?!睆乃难哉勚?,可以看到他強烈渴望回到寧靜的校園,躲進他自己的小屋,在音樂的世界中流連忘返,把他對社會的觀察和思考,把他對人生的追尋凝聚為音符。
提起創作,劉歡也是別具一格的。他的歌往往是在幾瓶啤酒下肚之后,在鋼琴邊,慢慢地摸索恰當的旋律,忽然間思潮澎湃,難以抑制,拿出紙筆,曲譜便一揮而就,然后再填上詞。但他認為這靈感決不是從天而降,“得有平時的積累”。在他創作的歌曲里,《磨刀老頭兒》他最為欣賞。
我要不要走進我熟悉的大街小巷
這城里的人是越來越多
高樓大廈數也數不清楚
人們有許多幻想
手里的鈔票也越來越多
別看你們有點看不起我
可是你們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不管生活怎么變
剪子、菜刀還要磨
磨剪子唻搶菜刀演唱會上,每每唱到最后一句的反復時,幾乎是全場觀眾與劉歡大合唱。
下面是劉歡與筆者的一段對話錄。
問:你想過當歌星嗎?
答:沒有。我只是想把內心的強烈情感表達出來,并沒想當歌星、上舞臺。所以我不愿當專業歌手,我不愿唱歌有任何負擔。
問:在我看來你的演唱在目前的流行歌手中有自己獨到的風格,而你又否認這是搖滾風格,那到底是什么呢?
答:至今我還沒有形成風格,我只是唱自己內心想唱的,不刻意追求,只是把感覺到的最舒服的韻味找出來。自然是我遵循的第一準則,只有自然,才會有真的內涵蘊藏在其中。
問:你的創作也遵循這一準則嗎?
答:當然。要真心實意地抒發你內心的真正感覺,要講真心話,不要從中設置任何“關卡”。我們目前的創作,條條框框仍舊多,我指的不是別人強加給你的,而是創作者自己腦子里的。最近有個19歲的男孩,吉他彈得很好,寫了一首曲子,耐人尋味,開頭兩句是:“我頭上有兩個包,一個是別人打的,一個是自找的”。你想去吧!
問:你對當前中國的流行音樂作什么樣的估計?
答:剛剛起步。我覺得首先應該把外國好的東西學透,美國的搖滾樂為什么會在全世界流行,就是好嘛!不要老覺得自己是老大,剛學點東西就匆匆忙忙強調民族化?,F在大刮“西北風”就是個大問題,弄點西部的民歌再配上點搖滾就是我們民族化的東西了?未免太淺了。
問:你覺得你演唱的歌曲受歡迎的原因是什么?
答:旋律通俗,聽一遍有印象,聽第二遍就會哼,第三遍就差不多會唱了。
問:《雪城》精彩的結尾:“啊,太陽”,4次反復,最后“我心中的太陽”把主人公心中凝聚的所有感情與渴望唱得淋漓盡致,你對此作過任何精心的處理嗎?
答:沒有。這一切都是內心情感的外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