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聽說耀邦同志身體不大好,便托人帶口信給他,說我和另一位“老團中央”的同志想去看望他,他聽了立即說:“來吧,來吧。”說完這話,還念起過去在中國青年雜志社長期工作過的另外兩個同志。幾天以后,我打電話去,他卻到河北、天津和煙臺等地去了。秋后,他曾回到北京,但很快又去湖南休養。前不久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召開,我從電視、報紙的報道中得知他到會出席。大會閉幕,我正打算去他家,他猝然長逝的噩耗傳來了。我流淚,我痛悔,責備自己為什么不抓緊時間去看望他。在追悼大會上,我向他遺體告別,只能最后匆匆看一看他慈祥的遺容,我再也不能面聆我衷心敬愛的導師的諄諄教誨了。
一
耀邦同志是卓越的領導者,他才30多歲就擔負了團中央第一書記的重任。他非常重視青年報刊,把青年報刊視為指導青年運動的有力工具、同廣大青年進行思想交流的最好媒介。他到任后沒有幾天,就去中國青年報社講話,隨后就讓我們中國青年雜志社幾個負責同志去他那里匯報工作。在這以后的長時間內,他每一兩周都要叫中國青年報社、中國青年出版社、團中央宣傳部和中國青年雜志社的負責同志到他那里去,很及時地向我們傳達黨中央的指示、中央同志的講話。每次我們從耀邦同志那里開會回來,都感到自己眼界開闊了,思想豐富了,工作也更有勁頭。耀邦同志還常親自幫助我們報刊制定選題,設計文章、社論,他高瞻遠矚,思想活躍,知識豐富,常有精辟新穎、振聾發聵的見解,我們報刊在他的指導下寫出的文章總是受到青年的熱烈歡迎。
耀邦同志對青年教育問題的看法富有真知灼見,難以一一列述。我在中國青年雜志工作的一二十年中感受最深的,首先是他大力鼓舞青年學科學知識。他很少講階級斗爭,而是竭力倡導長知識、攻科學、鉆業務。他一再說:“過去講革命,講打仗,現在要講建設,講學知識?!彼麖娬{《中國青年報》和《中國青年》要有知識性,要幫助青年學習,以適應國家建設的迫切需要。我第一次跟他出差,向他請示對《中國青年》的意見,他別的沒有多說,還是指示要多講學習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文史知識,刊物至少每期要各有一篇,同時還要談學習態度和方法。他看《中國青年報》和《中國青年》都很仔細。50年代和60年代《中國青年》先后刊登了蘇聯大科學家巴甫洛夫談學科學的文章《給青年的一封信》和郭沫若勉勵青年發奮學習的談話《天才與勤奮》,他很贊賞。1953年,范若愚同志運用心理學知識為《中國青年》寫了一系列談學習問題的文章,也得到了他的高度評價。他念著文章的標題說:“《要有興趣就得鉆進去》、《若要記得,就要懂得》、《心不二用》……這樣的文章,有思想,有知識,多好??!”
二
青年團的根本任務是要以共產主義思想教育青年,使青年健康茁壯地成長。耀邦同志一貫重視對青年的政治思想教育,他特別指示我們報刊要注意抓青年的思想,換言之,就是要幫助青年們解決在國內外形勢發展變化、黨的重大方針政策的實施中所產生共同性的思想問題和要求。因為形勢的發展變化、黨的重大方針政策的貫徹也涉及到青年的利益,所以也最為熱情敏感的青年所關心,青年報刊的宣傳要聯系實際,就應該與青年同呼吸,緊密聯系這個最大的實際。1956年,蘇共“二十大”召開,斯大林的問題被揭露,他就提出我們報刊應該談談反對個人崇拜的問題;黨的“八大”決定開展整風運動,他又指示我們報刊要好好談反對官僚主義、主觀主義和宗派主義問題,闡明革命干部應該與人民群眾同甘苦。經驗證明,耀邦同志志讓我們報刊這樣抓時代思潮,聯系青年思想實際,解說國內外大事,確實有效地開拓了青年的視野,提高了他們的思想政治水平,促使他們站在時代潮流的前列。他還認為,開展這些重大宣傳,要力求有質量。《中國青年》常圍繞這類重大主題,組織多篇文章,從各個角度對問題進行深入的剖析、論證,使青年得到較深刻的理解。耀邦同志贊同我們這樣做,他說:“總結雜志過去的經驗教訓,我想,首先應該要求每期刊物都要有兩三篇非常切合當前廣大青年在政治生活中的問題的文章,它好比工業中的156項,沒
有它,就壓不住,雜志的分量就顯得輕飄?!?/p>
對青年進行思想教育,耀邦同志還反對對青年亂施批評,搞什么“大批判”,壓抑青年。他倡導對青年要多加引導,注意培養青年的個性。根據耀邦同志的思想,1956年,《中國青年》曾集中地開展了反對對青年干涉限制過多的宣傳,還反對思想工作的粗暴簡單。對于如何對青年進行引導,耀邦同志說過,有些人不是說青年比較幼稚無知,容易驕傲嗎?我看就不要一味指責,弄得青年縮手縮腳。要多給青年樹立高標準、先進的好榜樣,這樣青年就看到了自己的差距、不足,就不會驕傲自負了,就會虛心進取。
耀邦同志熱愛青年,還表現為關心青年的生活。他認為,我們青年報刊在宣傳國內外大事的同時,也應該幫助青年處理好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各種問題。他要我們報刊提倡青年晚婚、節制生育;要告知青年如何交友。1956年,朱德同志對他講,要教育青年贍養父母,他馬上打電話給我們,要刊物發表文章,進行宣傳。他還贊揚我們刊登文章講吸煙的害處。青年們熱愛生活,愛美,在他的支持下,1956年,我們報刊曾大力宣傳過女青年穿衣,男青年穿西服,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精神些,是人之常情,是應該提倡的。更使人不能忘懷的是,耀邦同志很強調青年要培養自己高尚的品德。我們革命勝利了,經濟建設取得巨大成就,我們干部和人民的生活條件在日益改善,我們的領導干部也握有人民賦予的政治權力。面對這種新的變化,耀邦同志從解放初期起就遠見卓識,覺察到加強對干部子女教育的重要性,多次說,“天恩祖德”,我們的子女絕不應該像舊官僚貴族那樣依仗父母有錢有勢,就貪圖享受,不求上進,腐化墮落,為非作歹。由于他的啟迪,1954年,《中國青年》譯載了蘇聯刊物上的一篇文章《審判談話》,是一個老學者談他的兒子因為家庭生活優越,他們夫婦的溺愛縱容,以致墮落犯罪,被判了刑,他們夫婦為此痛悔不已。這譯文發表后,對領導干部敲起了警鐘,社會反響很大。隨后,《中國青年報》也采寫發表了《馬小彥是怎樣腐化墮落的》的好通訊,耀邦同志為此很高興。他與團中央其他領導同志研究決定了在青年中集中進行一次道德教育,并把這兩篇文章和有關材料上報中央,轉發給了各省、市、自治區領導。
三
耀邦同志尊重知識,尊重專家學者。他認為,青年要更好地提高自己的文化科學、政治思想水平,就離不開有學問、有實踐經驗的理論家、科學家、作家和老一輩革命家的指導。1953年10月,中國青年雜志社舉行創刊30周年紀念會,那天到會的有黨中央宣傳部陸定一等負責同志,更有一二百位知名的學者和作家。耀邦同志看到這種盛況,十分欣慰,他向到會的專家、作家表示感謝,希望他們繼續給予支持,多為青年報刊撰稿。耀邦同志很注重文風。他要求我們青年報刊的文章要做到深入淺出,形式生動活潑,內容豐富多彩,不能說空話、套話,不能板起面孔訓人。著名作家魏巍為《中國青年》所開展的一項問題討論寫了一篇總結《幸福之花為勇士而開》,說理深刻,文筆生動,青年很愛看,《文藝報》有文章評論說,這是一篇很好的散文詩。陶鑄同志在《中國青年》上發表的《理想、情操與精神生活》一文,引用不少歷史掌故來闡明青年應如何樹立遠大理想和培養高尚精神情操的問題,也受到了青年們的歡迎。耀邦同志贊賞這些文章,他為我們作總結后說:“你們刊物上有幾類好文章,范若愚式的,魏巍式的,陶鑄式的,各有風格,都值得取法。以后要多組織各種風格的有高質量的稿件。”
耀邦同志關心培育青年,更要求我們青年報刊要多發現青年作者,刊登青年的來稿,扶持年輕人才的成長。耀邦同志主動向我們刊物推薦青年的好文章,又特別為此寫信給當時的總編輯邢方群同志,說:“許久以來,我是極力主張我們的報刊應適當地但又必須是認真地登載一些來自群眾的稿件,……我始終認為,這樣的稿子,對青年,對我們自己,都是極好的教材。”他分析青年的優秀文章具有的特點是,充滿著生活氣息、實際知識,對幫助青年認識世界有很大的作用;青年寫的好文章,一般是比較純樸的,也不空洞,文章生動活潑,這對反對黨八股有好處。我們報刊重視刊載青年的稿件,即可激勵、培育青年,更可以使我們更好地熟悉青年的生活、思想感情,更密切地聯系群眾。
四
那些年代,我們中國青年雜志社的編輯人員多不過二三十歲,都比較年輕,耀邦同志對我們的成長也是很關心的。他常勉勵我們要多讀書,多練筆。我們編輯部同志寫的文章,只要稍有一得之見,有點新意,他看了,便給予鼓勵。我們一個同志在刊物上寫了一篇有思想深度的談學習問題的文章,他細心看過后就一再說:“這同志是一個苦學生?!币馑际钦f這同志確是刻苦用功的,而事實也確是如此。1954年,我寫了一篇文章談也應該的生活中注意培養高尚的品德,在《中國青年》上刊登后,他看了說文章寫得不錯,以后見我就親切地問:“你最近寫了什么文章?要多寫呀!”不只是寫文章,他還注意發現我們同志的其他優點。有一個同志思想比較敏銳,有一次跟他在一起看一篇文章,看出了文章中的一些疵病,他就對邢方群同志說:“××很能挑文章的毛病,也是個人才,要培養?。 ?/p>
在那“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我們青年報刊也動輒得咎,常遇風險。發生這種情況的時候,對人寬厚、愛護干部的耀邦同志從不把責任往下推,保自己,而是首先承擔起責任,幫我們走出險境。1962年工人日報社所屬的工人出版社將出版記述革命先烈劉志丹的光輝事跡的一部報告文學著作,《中國青年》為了向青年進行革命傳統教育先行選載。哪知那年夏天在北戴河召開的黨的八屆十中全會上,康生竟誣陷說“炮制”這部作品是所謂“習仲勛反黨集團”的一大“陰謀”。事情牽連到《中國青年》了。耀邦同志立即讓邢方群同志去北戴河,問明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就親自幫助寫向中央的報告,有力地說明了我們根本不知內情,他承擔了責任,我們得以幸免。而工人日報社的總編輯卻在康生的直接指揮下,被活活整死了。1964年,在“反修”的聲浪中,一個青年向《中國青年》投稿批判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馮定同志為青年所寫的《共產主義人生觀》一書是“修正主義”的“毒草”,中國青年雜志社讀者來件組一個青年同志認為稿子全文太長,就把稿件退了,而來稿的青年又把退稿寄給了《紅旗》雜志。又是康生,抓住這事大張撻伐。他讓《紅旗》刊載這篇稿件,并加編者按語公開點名批判《中國青年》與“修正主義”合流。在當時“左”的思潮已甚囂塵上的情況下,勢非檢討不可。這一次,我們也是在耀邦同志的具體幫助下渡過了難關。
耀邦同志離開了我們,《中國青年》永遠失去了一位循循善誘、關懷備至的導師。在舉國悼念耀邦同志的時刻,《中國青年》怎能不懷著特殊的深情,懷念這位敬愛的老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