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權交易”的曝光——浙江百萬元詐騙賭博案紀實

王慶林

一、巨賭——一擲千金

杭州新僑飯店421套房。室內擺設豪華，宜人的溫流與街上刺骨的寒風形成鮮明反差。

劈劈啪啪的牌聲，已從下午響到晚上。張坤榮、陳國錢和另兩個賭徒，正沉浸在巨賭的高強刺激中。一疊疊大面額的人民幣，不停地從這個人面前移到另一個人的面前。

一個賭徒似乎抵擋不住了，要告退。

臭東西！陳國錢心里在罵。

一旁觀戰的三個為他們開車的司機，雖然也見過大把大把的現金，可面對此情此景，不免也目瞪口呆。

陳國錢終于輸盡，足足8萬元現金！但他似乎并不在意，一副十足的巨富氣派。

陳國錢和張坤榮是賭場上的高級別選手。這兩個同來自杭州臨安縣同是24歲的年輕人，是一對超級闊佬。他們的生意好像都做得很大，兩人都有私人豪華小轎車，張坤榮的叫“雪佛萊”，陳國錢的是“藍鳥”。有時他們也換換口味，駕駛高檔進口摩托車，風馳電掣地威風一陣。陳國錢在杭州購有私人住宅，其中電器設施和裝潢無不考究。張坤榮脖上、手上都是閃光發亮，那金項鏈、金戒指、金手鏈價值達1.6萬元，顯示著他的財富。兩人長期包租杭州新僑飯店、國際大廈數個房間，車進車出，女友往來，花天酒地。這些還不能滿足他們的揮霍欲，于是成萬成萬地賭博，一年多點，張坤榮一人就輸掉50萬元。

他們是什么人？竟如有金山寶藏，如此揮金如土！

隱秘和真相，直到1988年9月，才開始大白于天下，無情的法律向人們昭示了他們的罪惡。但更使人們驚疑的是，他們揮霍的全是人民的財富。是誰輕易地向強盜交出了開啟人民的金山寶藏大門的鑰匙？

二、罪惡的“再生產”

A.陳國錢發跡史

土生土長在臨安塔山鄉牧亭村的陳國錢，1986年底承包了一個供銷門市部，后又承包了塔山綜合經營部。一年下來，還是賺了些錢。但到1987年底一算帳，卻欠債25萬元！這些錢，全用于陳國錢在市區購置、裝飾私房，購買“家電”，購買“波羅乃茨”小轎車，賭博，住賓館，辦宴席……

不過，陳國錢毫不擔心。錢，會來的。在商品經濟的潮流中“滾打”過的陳國錢，早已盯上了一種無形的“商品”，這種“商品”本身沒有價值，但在使用中卻可產生巨大的“經濟效益”。它就是本是人民賦予的那些國家干部手中大大小小的權。權這種“商品”，只要花少量的錢——賄賂——就能買到，然后讓它如機器般運轉，錢就會大量“生產”出來。

于是，陳國錢“出擊”了。

1988年4月，陳國錢找到了縣保險公司經理。正在開會的經理問：“你要拆借30萬元，做什么生意？”

“彩電生意，”陳國錢說，“兩個月還。”

談到此，經理轉身回到會議室。一會兒，出來另一個人對陳說：“經理想買彩電，你能不能買到？”

這早已在陳國錢意料之中，陳一口答應下來。買，當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買，雙方心照不宣。

按理，保險公司不能借貸給任何單位和個人。但是在權力的靈活指揮下，通過銀行一轉，30萬元錢就轉到了陳國錢手上。他隨即買了輛銀灰色的“藍鳥”轎車，換掉了已撞壞的“波羅乃茨”，頃刻花掉了21.3萬元。

高級私人轎車“賺”來就是如此簡單。

“藍鳥”又產生了“藍鳥效應”。1988年5月，陳國錢又從某信用社貸出45萬元巨款。新上任的信用社主任坐陳的“藍鳥”去業務單位熟悉工作兩天。當然，陳國錢還有其他“原料”投入到主任這臺“權力機器”之中，使其運行更加暢快。

“投入”，“產出”，無度揮霍；再“投入”，再“產出”，再無度揮霍……陳國錢就是在這種罪惡的“再生產”中“興旺發達”的。1988年6月，在某縣的一位副縣長不遺余力的支持下，陳國錢又貸到了40萬按規定決不能貸到的巨款。他的“投入”，僅僅是給這位副縣長用1800元“買”了一臺實價2850元的彩電！

到1988年8月，由于無度揮霍，陳國錢已欠下70萬元債務。債主們紛紛逼上門來，其中一筆46.5萬元的欠款久拖不還，當地公安部門也出面干涉。陳國錢危在旦夕。

“藍鳥”出動。陳國錢駕車來到杭州上包橋分行南星橋分理處，經人介紹，找到會計張勇華。一番察顏觀色，陳國錢甩出一句慣用的富有攻擊性的話：“貸給我72萬元，不會叫你吃虧的。”對方沒有反擊，權力享有者的薄弱部位已全部暴露出來，陳國錢立即給予了致命的一擊：報酬，5000元現金！

目標被擊中了。在張勇華有效配合下，陳國錢又恢復了無憂無慮的巨富形象……

B.張坤榮發跡史

張坤榮幾年前還是一個從農村出來的走街串巷的個體油漆工。1987年4月，他承包了一個商店門市部，由于經營無術，再加上任意揮霍，并沒賺多少錢。可他卻奇跡般地越來越富起來。他到處向人們顯示他手中的52萬元的存折，這在當地幾乎成為神話。所謂存折，其實是他偽造的，不值一文。但他知道有錢就有吸引力。別看一些干部“土皇帝”似的，我有錢——真假并不重要——他們就會圍上來，就會賣給我權力！果然，假存折使他生意場上一路順風。在承包“太陽鎮五交化經營部”領執照時，盡管弄虛作假，也難以行騙成功，但有鎮政府、鎮工辦的多名干部陪同保駕，張坤榮馬到成功。從此，張坤榮披著“經營部”的合法外衣，做起了“大生意”。他長期包租大廈客房，做生意飛機來去，又買了輛美國“雪佛萊”轎車，更是氣派非凡。

維持這氣派的錢是從何處而來？說出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如1987年4月始，近一年中，張坤榮僅向臨安縣農行太陽營業所一處，就貸款9筆，共計200多萬元。全部貸款均不正常，但一筆骯臟的交易使國家的規章制度在張坤榮面前成為一紙空文：張坤榮向營業所主任來陽秋、信貸員朱海燕共行賄人民幣4萬元，兌換券1800元，金戒指4只，及組合音響、彩電、石英表、西裝、高檔煙酒……

錢與權在交換中產生出了巨大的社會病毒。

1988年6月，張坤榮這個債臺高筑的亡命之徒演出了其詐騙歷史上最大的“錢權交易”。在杭州黃龍飯店，張坤榮迎來了青田縣縣長李一深、副縣長許洪光和縣辦公室主任。青田縣比較開放，對張坤榮又不知底細，于是張坤榮一開口便直奔主題：“李縣長，我想到貴縣辦一家公司，我在武漢有1000萬元可以拆借，我做彩電生意，用一半就夠了，剩下的可由貴縣支配。”幾句話，縣長動心了。待張坤榮拿出偽造的與廣東簽訂的3500臺彩電合同和已預付86萬元的收據后，縣長當即拍板同意。

次日，他買了10條“萬寶路”，兩瓶法國“人頭馬”，兩瓶茅臺，送到副縣長房間：“這是一點小意思，給你們幾位縣長，不必見怪。”

第三天，在辦公室主任陪同下，張坤榮赴青田開始了他的“生意”。在青田，他頻繁進出縣要害部門官員家門送去茅臺、五糧液、汾酒、萬寶路、云煙以及人民幣、外匯券、美金……并高價買進7臺彩電，專投“彩電愛好者”胃口。他同時誘言：公司辦起來，請你們當顧問。誰都知道，當顧問，也就意味著拿更多的“報酬”。于是，商業局長葉品華、辦公室副王任吳大忠、農行計劃股股長項耀軍、農行副行長王黎*等眾多的干部，高高興興地接受了張坤榮的“禮物”，做為回報，張坤榮的公司迅速成立。

這次行騙，其實漏洞百出：他與廠東訂的3500臺彩電的合同上，蓋的竟是財務章；當青田干部隨張坤榮到武漢拆借所謂的1000萬元錢時，張坤榮出門辦事總支走他們，而且張坤榮口上說的一天一個樣，1000萬元最終連影子也沒見到。

然而，成敗早已成定局。張坤榮注定要獲勝，他知道，他的對手在第一回合就已被他的賄賂擊倒，已無力對他反擊了！

8月20日，青田縣農行在省金融公司拆借到200萬元。張坤榮為了將這筆巨款騙到，與另一同伙在杭州大廈再次偽造了一份204萬元彩電購銷合同及一份預付5萬元的收據，并火速送到青田。

8月26日，縣有關部門討論這筆貸款去向時，葉品華等關鍵人物力主貸給張坤榮做彩電生意，縣領導拍板同意，并由商業局擔保。當日，張坤榮辦理了199萬元匯票和提取9000元現金的手續。于是，張坤榮5天內還掉了5筆債務，約160萬元，提出31萬元現金，用于賭博，一揮而盡！

三、“錢權交易”給人的啟示

震驚浙江省的超級詐騙犯張坤榮、陳國錢終于被送上了審判臺。

大快人心嗎？不！

我們面對罪犯交代的行賄清單時，心情唯有無比的沉重。數十名受賄者，從縣長到一般辦事員，從黨員到團員，從省級機關到鄉鎮部門……他們把人民給予的權力當做了謀取私利的資本。而且，權力無論大小，做為資本，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罪犯的發跡史給我們上了難忘的、沉重的、尷尬的一課，他們說：“我們用金錢買共產黨的權，再用共產黨的權騙取共產黨更多的錢。”簡明扼要，令人疾首痛心！

中專畢業的來陽秋，本是領導眼中很有發展前途的小伙子，他擔任過團干部，后加入了共產黨。在業務上，他肯鉆研，不怕吃苦，23歲時便被任命為太陽營業所副主任。但是，對他來說，升遷實在是一種不幸，他成了行賄者當然的進攻目標。貸給張坤榮的款過期后，他也知道事關重大，應立即催討回來。但是賄賂已使他身不由己了，只得讓張坤榮一拖再拖，甚至還繼續發貸，最終被張坤榮“牽引”到了審判臺上。

如果說南星橋分理處的張勇華起初只是受騙上當，那么，在受賄之后，他至少在客觀上成了詐騙犯的合謀者，在沒有見到貨物時便將匯票交給了陳國錢，并在陳國錢二債主面前幫陳行騙。賄賂。輕易地使一個國家干部成了罪犯的同謀。

與張勇華相似的是某公司出納、19歲的姑娘唐靈華，她伙同男友，先后兩次共挪用24萬元資金給張坤榮，她得到的回報是5000元錢，她的男友也得到了5000元的“好處費”。

筆者翻看厚厚的卷宗，對一些縣長們的種種“降格”舉止甚為不解。后來我發現，是因為他們之間有了一個新的相互平等的關系：行賄人與受賄人的關系。如那位副縣長從陳國錢那里僅撈到一臺彩電的差價款1050元，但這1050元卻起了神奇的作用。這位副縣長為陳四處疏通關系，為其騙取40萬元可以說給予了不遺余力的幫助。一些共產黨干部的人格、黨性竟如此廉價！

在陳國錢、張坤榮案件之中，涉及的國家干部、工作人員太多了，以致我們很難將其中權力與金錢畸形“婚配”下生出的種種丑陋現象全部說清。

今年3月30日，張坤榮被判處無期徒刑。原青田縣工商局長葉品華，原青田縣府辦公室副主任均被判處有期徒刑。陳國錢即將受到法律的嚴懲。幾位縣長副縣長受到了黨紀政紀的處理。其余多人，也在偵查、起訴之中，法律不會“心慈手軟”。

這場怵目驚心的“錢權大交易”已結束了它罪惡的運轉。然而，結束，也正是一個開始。

一家海外報紙報道：今年的一次民意測驗結果表明，大陸上的貪污腐敗是僅次于日益嚴重的通貨膨脹的第二號令人擔心的問題。

張坤榮、陳國錢案完全可以成為上面一段話的注腳。

張坤榮在1988年9月被關押時，曾口出狂言：“如果讓我出去，到年底就可嫌回100萬！”

人們回答他的是輕蔑的目光。

但我相信。當我看到罪犯交代的行賄清單上那一長串受賄者“非凡”的表演時，我沒有理由不相信。罪犯得以“繁殖”、“生長”的這些陰暗“土壤”，難道會馬上消失嗎？些“共產黨的權”竟能夠如此輕易地被收買，被利用，難道就不會“培育”出第二個張坤榮、陳國錢？

一切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