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萬富翁的入黨風波

劉欣欣

“擁有800萬元資產的私營企業主徐基珠加入共產黨。”4月中旬，一條消息滾過了遼沈地區，立刻在15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卷起軒然大波。上至省直機關，下至工廠、農村，論是論非，反響異常強烈。有人高聲叫好：“能干的到底有出息。”有人頓足大罵：“這還叫共產黨嗎？”一位小學教師說：“百萬富翁入了黨，我們還怎么教育孩子熱愛共產黨？”

百萬富翁到底能不能入黨？吸收他們入黨符合不符合黨章？他們能成為共產主義者嗎？一連串的問題猛烈地撞擊著現實生活中人們的頭腦，這些疑團隨著新聞媒介的傳播，一時成為國內外矚目的熱點。

百萬富翁的追求

其實，關于百萬富翁能不能入黨的爭論早在一年前就已經開始了。

最早引起爭議的是東北地區最大的私營運輸企業主劉希貴。今年35歲的劉希貴10年前還是沈陽市東陵區桃仙鄉的一個普通農民，曾靠賣血度日。1979年，他承包了生產隊的舊汽車開始跑運輸，“馬達一響，黃金萬兩”，大把大把的票子賺到手后，劉希貴做起更大的“汽車夢”，他一方面省吃儉用，一方面十分大方地購買汽車，通過“滾雪球”的方法不斷擴充實力。時至1988年，這個昔日的窮光蛋搖身變為擁有49臺挖、掘、裝、運、卸機械和5家小工廠、1家商店、總資產600多萬元、雇工240人的大富豪。

發家之后，劉希貴多次向村黨支部提出入黨申請，這一舉動，不僅令許多熟悉他和不熟悉他的人瞠目結舌，同時，也給共產黨的基層組織提出一個避之不開的新難題。

“共產黨能吸收百萬富翁嗎？”自從劉希貴遞交了入黨申請書之后，爭論便開始了。劉希貴所在村的黨支部拿不準主意，報到鄉黨委，鄉黨委成員看法不一，又請示東陵區委，區委也感到一時難以表態，先后匯報到市委、省委，最后，一直反映到中央組織部。日歷一頁一頁地翻過去了，時至一年后的今天，各級領導機關及組織部門仍未有明確答復，記者發稿的，劉希貴仍然是個“群眾”。

世間的事物真是叫人難以琢磨。就在人們眼睛盯在劉希貴能否入黨的問題上，并認認真真、熱熱鬧鬧地爭論不休時，與劉希貴同一個區的另一個百萬富翁徐基珠卻悄悄地捷足先登了。當社會上的人們聞知共產黨內已有一名百萬富翁新黨員時，他已經交納了6個月的黨費了。

今年45歲的徐基珠，是沈陽市沈東金屬材料廠廠長，東陵區汪家鄉上伯官村朝鮮族村民。1988年10月10日，根據他本人申請，村黨支部大會一致同意吸收他入黨。I2月28日，汪家鄉黨委批準他為預備黨員。

徐基珠成為沈陽市40多年來第一個加入中國共產黨的百萬富翁。

汪家鄉黨委在討論徐基珠入黨時意見是否一致？料沒料到事后會發生爭議？

4月中旬，筆者走訪了汪家鄉黨委書記李久杰。

在鄉黨委一間裝修得很雅致的辦公室內，李久杰向筆者介紹道：我們批準徐基珠入黨時，并未覺得他是個百萬富翁而應該增加特別程序，也沒與上級黨委打招呼，因為黨章里沒有這樣的要求。按照黨章規定，我們鄉黨委有批準接收新黨員的權力。在這里，我要著重說明一點，我們發展徐基珠入黨并非因為他是個富翁，而是因為他已經具備了入黨的條件。徐基珠在20年前就曾提出過入黨要求。“文革”期間，他當生產隊長，因領社員搞副業被說成走資本主義道路，受到批判，并被關押4個月。1984年，在村黨支部的支持下，徐基珠籌資60多萬元，創辦了私營企業。現在企業有職工300多人，去年實現產值2400萬元，上交稅金110萬元。1986年，他再次向黨組織提出入黨申請，并自覺地按照黨員標準嚴格要求自己。他先后出資20多萬元，為530多戶鄉親安上自來水；為朝鮮族小學建校舍買教學設備，他還兼收了一個有70多名殘疾人的嚴重虧損的福利工廠。鄉黨委在審批徐基珠入黨時，沒有任何異議，會議的氣氛也很平和。

誰料到，“震中”平靜，震波所到之處卻熱鬧起來。百萬富翁徐基珠入黨的消息被披露之后，社會輿論嘩然。

一位軍官說：“這些人賺足了錢，又開始撈政治資本，他們入黨，我們感情上接受不了。”

一位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老黨員說：“共產黨鬧革命就是從打倒地主、資本家開始的，現在怎么又把他們請到黨內來了，”

省內一家擁有上萬名職工的大企業領導慷慨激昂地表示，“我們企業全體黨員堅決反對吸收百萬富翁入黨。”

沈陽文化界幾位青年黨員也怒氣沖沖地說：“他們入黨，我們集體退黨。”

白熱化。在沈陽市及遼寧省內，已經持續了相當一段時間的“關于百萬富翁能否入黨”的爭論因為徐基珠入黨一下子變成了“發展百萬富翁入黨究竟對不對”的公開論戰。

爭論焦點之一：百萬富翁是不是剝削者？

在中國，一提起百萬富翁，人們不由自主地便會想起每個毛孔都滲透著勞動人民血汗的剝削者。中國的老一代和新一代對“剝削”二字是深惡痛絕的。

得知百萬富翁徐基珠入黨，相當大的一部分人憤然發指：這些靠剝削起家的人怎么能入黨？

一位老干部說：他們為什么能夠在短短幾年內集聚幾百萬元的財富，就是因為他們雇工上百人，大量占有他人所創造的“剩余價值”。對這些靠剝削致富的人，共產黨不應吸收他們。

另一種意見認為：像徐基珠這樣的人不是靠剝削致富，而主要是靠管理才能、市場機遇、膽量魄力在競爭中取勝。50多歲的沈陽市人大副主任裴兆林說：“不能簡單地把中國的私營經濟與資本主義的私營經濟劃等號，中國的私營經濟是社會主義經濟的重要補充部分。在私營企業中，雇主與雇員的關系不是剝削與被剝削的關系，而是在社會主義條件下的新型生產合作關系。他們的政治地位彼此平等，通過簽訂勞務合同而自愿結合。被雇者并非一無所有的無產者。有一種現象很有意思，目前私營企業的工資普遍比國營和集體企業高許多。同是一個司機，在國營企業開車，每月工資100多元，而到了私營企業，每月收入300多元。那么，對于這個司機來說，他到底是在國營企業干受剝削還是在私營企業干受剝削？如果說徐基珠是剝削，那么，每年收入幾萬元，比工人高十幾倍收入的承包人、租賃經營者是不是剝削？文藝界一些知名演員，憑高收入買股票、購債券，每年吃利息上萬元，他們剝削沒有？現在的情況是，以往關于剝削的理論已經無法解釋當今中國存在的客觀現實問題，我們應當重新認識什么叫剝削。因此，在社會主義條件下說私營企業主是剝削者恐怕難以服人”

這期間，還有人提出，對私營企業主是否可以入黨的問題，大可不必在“剝削”二字上傷腦筋，而要看他們的生產經營活動是否合法，是否促進了生產力發展，是否為廣大群眾謀了福利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為什么不能發展他們入黨呢？

持這種觀點的人大多是從事實際工作的基層干部。

汪家鄉黨委書記李久杰多年生活在農村，對農村的貧困和落后感受至深。他說，從我們鄉看，私營企業的興起，大大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過去，我們搞了幾十年的集體經濟，到1984年，全鄉的社會總產值才3100多萬元，工業基本是空白。可是，經過這幾年的發展，去年僅私營工商企業的產值和銷售額就達到8800多萬元。全鄉人均收入由幾百元增長到1000多元。農民生活水平提高得這么快，這是過去沒有想到的。有人說徐基珠剝削了300名雇工，我不這么看，我認為他是安排了300名剩余勞力，其中還有70名殘疾人，他是不是為我們社會承擔了困難呢？我們共產黨人是要消滅剝削，但這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最終目的是要使人民富裕起來。

爭論焦點之二：百萬富翁入黨會不會改變黨的性質？

百萬富翁入黨的消息披露后，一些人擔心：共產黨是工人階級的先鋒隊，他們入黨會改變黨的性質。

沈陽市目前已有10多個百萬富翁，他們是怎么看待這個問題的呢？劉希貴是其中名氣最大、入黨要求最迫切的一個。他說：“我事業上的成功是因為黨的政策好。我熱愛黨，擁護黨現在的政策，尤其是發展私人經濟的政策。我愿意按照黨員的標準去做，我入黨怎么會改變黨的顏色呢？”

徐基珠則認為：百萬富翁并不影響一個人成為共產主義者。他說：“20年前我就申請加入共產黨。我的私營企業有今天，離不開村黨支部和鄉黨委的大力幫助和支持。有人富了之后，花天酒地，又嫖又賭。而我始終按照黨員標準要求自己，遵紀守法，還成為納稅先進戶。有人奇怪，你有那么多錢還入黨干什么？我覺得為掙錢而掙錢沒意思，人總要在精神上有所追求，這樣活著才覺得充實。所以我每月只拿700元工資，其余的錢都投入再生產，就是想盡我的努力，多為鄉親和社會做點好事，讓大家都富起來。我正在制定計劃，爭取在三五年內讓我的企業職工有一半左右成為存款萬元戶。我并不認為所有的百萬富翁都能成為共產主義者，但是可以肯定，會有一些百萬富翁愿意為共產主義而奮斗的。”

據了解，目前沈陽市已有50多名共產黨員成為私營企業主，其中也不乏百萬富翁今年44歲的胡廷范，是1965年入黨的是共產黨員，還擔任過村黨支部書記，如今，他已成為擁有一個農場、一個養雞鄉、總資產達480萬元的私營企業主。談起這個問題，他很激動：“如果說百萬富翁入黨會改變黨的性質，那么像我這樣先入黨后致富的黨員留在黨內是不是也會改變黨的性質？要不要把我們都開除黨籍？我作為黨員在辦企業中，按照黨的方針政策辦事，積極探索如何辦好中國的私營企業，并以模范行動引導和影響其他私營企業主，這有什么不好的呢？我認為私營企業主直至百萬富翁，都同其他公民享有同等的政治權利，包括加入共產黨的權利，這是任何人也不能剝奪的。共產黨的最高目標是要消滅私有制，實現共產主義，但現在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我們不能跨越時代，當前首先要為實現最低綱領，發展生產力而奮斗。我們創辦私營企業，有利于改變農村的落后面貌，這也是為大多數群眾謀利益，使群眾更擁護黨，怎么能說黨改變性質了呢？”

中共東陵區委副書記李忠華說：“去年我在黨校學習時，對百萬富翁能不能入黨的問題就有兩種意見，結果是多數贊成，認為他們入黨不會使黨改變顏色。我個人的看法是，不能用掙錢多少作為允許或不允許入黨的標準，而要看他是否符合黨員的條件。現在國家對私營企業是鼓勵其發展的，這些人按黨的要求去做，積極實踐黨的政策，說掙錢多的人入黨會改變黨的性質，這個道理講不通。如果不允許他們入黨，就是在政治上不信任甚至是歧視他們，這樣就會打擊一大批人的積極性，就沒人敢發展私營企業了。允許表現好的百萬富翁入黨，就是從政治上肯定了這些人的貢獻，同時也有利于引導個體戶和私營企業主按黨的要求去做，這只會提高黨在群眾中的威信。”

一個值得深思的現象是，對百萬富翁入黨持反對意見者以城里人居多，城里人又以社會地位較高人士居多。而在農村基層黨組織——百萬富翁徐基珠的家鄉所在地的鄉黨委和村黨支部卻是一致通過，根本沒有爭議。聞此訊不少黨外群眾還說：“像徐基珠這樣為鄉親們辦這么多好事的人不入黨，誰還夠格？如果都像徐基珠這樣，農村早就富了。”

這場爭論仍在進行。但抉擇不可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