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青青
一
小時候,五月,在鄉(xiāng)間常吃李子。吃得多了,也就有了經(jīng)驗(yàn):青黃色的,手捏著硬硬的,是生李子,咬一口,苦得澀牙:色紅紫,一捏軟乎乎的,那是熟透了的李子,吃在嘴里粉嚕嚕的甜得作膩;而那皮色蠟黃微呈紅暈,將熟未熟的李子最是可口:脆脆的,剛?cè)チ藵瑓s釀出些酸,上了糖分,但甜而不膩。
那酸酸甜甜的味兒至今沒忘。
二
剛踏上工作崗位時,對新的生活懷著一份憧憬,一份幻想,一份漾溢的激情。
“不過,還顯得不夠成熟。”那是干過一陣子之后同事的評價。
我留心先我而來的同事:噢,三年的媳婦熬成婆。確是有很快就“成熟”了的榜樣:少年老成,老氣橫秋,善于揣摸領(lǐng)導(dǎo)的心思而投其所好,八面玲瓏地待人接物而左右逢源。我頓時就想起小時吃過的味道不大對勁的熟得紅紫、甜得作膩的李子來。歲月將他們催得過早地“成熟”了。我不由得生膩,但又轉(zhuǎn)而笑自己多慮:這樣的“果子”,畢竟有人喜歡啊!
三
也曾盼望成熟。想能修煉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樣,想能有一副叫人一看就為之悅目的諂媚的紅紫,有叫人人悅耳的巧舌的甜膩,可終究未成正果,依然不諳世故,天真得可以,因此而招來搖頭、惋惜的指責(zé)和妒意的貶抑,也因此而結(jié)識得一些很喜歡和我交往的朋友,活得極是真實(shí)。
“你呀,叫人煩,又討人喜。一枚未成熟的——酸李子!”一位長輩說。
“是嗎?我小時就最愛吃酸李子!你也喜歡!”
四
憑著中學(xué)時的一點(diǎn)繪畫基礎(chǔ),業(yè)余試著涂了幾幅油畫小品。畫院的一位老師來,我不怕出丑,出示請教。
“我不懂技巧,亂來的,傻大膽一個!”
“難得的是你的藝術(shù)感覺,可取的正是你不依仗技巧。太懂技巧,太重技巧,畫就死了,正象枝頭的果子,成熟了,熟透了,就是生命的終結(jié)。畢加索總在一種風(fēng)格成熟之時就探索另一種畫風(fēng),永遠(yuǎn)不‘成熟,永遠(yuǎn)有著旺盛的創(chuàng)造欲,就是大師……”
五
又是李子掛果的季節(jié)。想起故鄉(xiāng)的李子林,想起自己,心里有幾分充實(shí)的甜,有幾分遺憾的酸。酸酸甜甜構(gòu)成了我。
我害怕成熟。盡管是該到了“成熟”的年紀(jì),盡管心中有著幾分“酸”,但我極愿品嘗。我在常綠的生命之樹的枝頭搖曳,歲月會老去,愿心不被風(fēng)成干果……。
(陳曉亮摘自《八小時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