鉆鉆“孤獨”的牛角尖

周鎮(zhèn)宏

一“孤獨專家”?

一位自詡“孤獨專家”的才女感慨道:“我從15歲開始便覺得孤獨。讀書時孤獨，考試時孤獨，與父母住在一起孤獨，搬出去一個人住更孤獨，工作時孤獨，假日里也孤獨，外出時孤獨，回來家又孤獨，有男朋友孤獨，找不到伴孤獨，太陽底下是炎熱的孤獨，月亮底下是黯然的孤獨……”

我相信這位才女是有感而發(fā)。但“從15歲開始便覺得孤獨”，實在算不得“大器早成”。人的孤獨感甚至“孤獨癥”，是從娘肚子里一出來就有的。精神醫(yī)學(xué)的研究發(fā)現(xiàn)，4歲以下的嬰幼兒，發(fā)生以“情感接觸中極度孤獨”為特征的“孤獨癥”的，為數(shù)頗為不少。

至于“孤獨專家”之說，我也有些疑問。孤獨感作為一種內(nèi)心體驗，并不是誰的專利。人類有多少個成員，就有多少份孤獨。何謂“孤獨專家”?是占有最多的孤獨?是孤獨得高人一籌?還是對孤獨的研究深有造詣?茫然。

二有50億伙伴還孤獨?

理性的人卻是難以理喻的怪物。在我們居住的這個星球上，已經(jīng)密密麻麻地“擠”著50億蕓蕓眾生。人們一邊驚呼“地球人滿為患”，一邊又在大叫孤獨。擁有50億個伙伴還孤獨?豈有此理!

理還是有的。50億人畢竟不是50億個物理學(xué)中的“全同性分子”。畢竟找不到兩個完全相同的人。從這個意義上講，每個具體的人都無法在50億中找到一個自我，你說不孤獨?

其實，在蒼茫宇宙中，人類本身本來就是孤獨的。宇宙心理學(xué)理論認為:人類的孤獨感來源于宇宙，這是不可避免的。人類是宇宙中的唯一(就迄今已知而言)智慧生物。隨著宇宙天體的演變，人類的進化和發(fā)展必然受其客觀宇宙的制約。地球的獨居性，必然賦予人類孤獨的心理狀態(tài)。在沒有找到第二個“地球”，發(fā)現(xiàn)第二個“人類”之前，人類是無法從根本上消除孤獨感的。

三孤獨=寂寞?

香港青年女攝影家李樂詩。背負背囊睡袋，獨自漫游世界。一位記者問她:“旅途漫漫，你形單影只，就不怕孤獨或者說寂寞么?”這位記者犯了一個不易覺察的錯誤:把“孤獨”和“寂寞”相提并論劃等號。

但李小姐卻聽得真切，答得嚴謹:“我孤獨，但沒有時間寂寞。”她還說:“孤身走路我才能專注，專注才能捕捉攝影契機。”

看來，李小姐的“孤獨”是自尋的。試想，當孤獨的她用鏡頭和心靈去發(fā)現(xiàn)美、審視美、挖掘美、感受美時，她會寂寞嗎?

相信不少人有這樣的體驗:有時候置身于熱鬧的朋友沙龍之中，會感到周圍的原來熟悉的臉孔是那樣的陌生，歡聲笑語是那樣的逆耳；而有時候，一人獨處無邊無際地遐思，倒毫無孤獨感。甚至，有時候父母夫妻兒女“三代同堂”廝守在一起，也會感到簡直比“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天馬行空式的生活還孤獨。

孤獨未必寂寞。熱鬧未必不孤獨。

四“具體的孤獨”和“根本的孤獨”

孤獨似還應(yīng)有層次之分。

一般意義的“孤獨感”，從心理學(xué)角度來看，是人的社交動機和好群行為得不到滿足的一種內(nèi)心體驗。當你離群索居，漂泊異鄉(xiāng)，你會因為對陌生環(huán)境的把握不定和自身的失落而產(chǎn)生孤獨感；當你與家人或同事產(chǎn)生隔閡，也會感到孤獨。

但這種孤獨是“具體的孤獨”。或曰“表層的孤獨”、“外在的孤獨”。它具有明顯的機緣性，只要改變、克服來自自身的或外界的種種誘發(fā)因素，這種孤獨感便會煙消霧散。

還有一種孤獨是“根本的孤獨”。或曰“深層的孤獨”、“內(nèi)在的孤獨”。這是一種心靈深處寂寞悵惘的體驗。你對人生對社會具有獨到的見解、抱負和使命感，這種孤獨感便會纏繞著你，即使你身處人群之中，或在兒女情長的包圍之中，也“在劫難逃”。愛因斯坦這樣說過:“我實在是一個‘孤獨的旅客，我未曾全心全意地屬于我的國家，我的家庭，我的朋友，甚至我最親近的人；在所有的這些關(guān)系面前，我總是感覺到一種距離，并且需要保持孤獨——而這種感受已與年俱增。”許多杰出人物都有與愛因斯坦類似的這種體驗。他們超越自我和客觀現(xiàn)實的局限，對全人類投以深切關(guān)注和思索。他們感受到的是具有哲學(xué)意義的根本孤獨，使他們?nèi)硇耐度胧聵I(yè)。由此看來，孤獨似還可以認作一種驅(qū)動力。

執(zhí)迷于外在孤獨的痛苦，會使人走向心靈的寂滅，而若能將小我的孤獨消溶于全人類普遍的根本孤獨感受中，往往又會使人亢奮地走向新的征途。

五孤獨的比較

缺少朋友，孤家寡人，是一種孤獨。

高朋滿座，知吾者少，是另一種孤獨。

于是，“理解萬歲”的心聲震天價響。

但“理解”就能消滅孤獨嗎?存疑!

理解當然崇高而偉大。理解，在于尋求交叉的感情點。然而，每個人的心靈都是一座牢，誰也不掌握徹底打開它的鑰匙，而孤獨卻深藏在這牢房里。這論調(diào)可能灰暗了一點，但人與人之間，確實有不可超越的不理解。

真正的、可能的和有意義的“理解”，只能是尋找一種對差異的寬容、尊重和默契，而不是尋求一種認同。假如50億人人人互相“理解”而共有一個心靈，那實在是“理解”的悲哀。

孤獨是一種單方的內(nèi)心體驗。理解是一種本質(zhì)上存異而非認同的雙邊(或多邊)精神活動。理解趕不掉孤獨。

六孤獨某些積極意義

孤獨并不可怕。善于孤獨，恰可在心靈上筑起一座“世外桃源”，這與中醫(yī)提倡的“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的養(yǎng)生法不謀而合。不久前，美國科學(xué)家調(diào)查表明，善于孤獨的人，往往能承受住生活的沖擊和磨難，并且患心臟病、高血壓病和癌癥等與精神有關(guān)的疾病的幾率比一般人要少三分之一。

信不信由你，孤獨還有利于自我塑造。埃里克·斯隆說得很深刻:“孤獨是生活中的一個危機，也是自我深思自我完善的一個良機”。如果你能感受到“根本的孤獨”，或把“具體的孤獨”升華為“根本的孤獨”，那實在是一大幸事。超越自我，超越時空局限，投身于人類科學(xué)和文化創(chuàng)造，就會體驗到一種深刻的、高尚的、永恒的充實和快樂。

孤獨也是一種幸福。因為，它賜予你廣闊的空間，去思考，去追求，去探索……

(杜啟榮摘自《現(xiàn)代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