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新華
(一)
她可是冷了,初春的風很有些刺骨,她使勁跺跺腳,下邊是一片又濕又滑的柳眉兒。
塘里彌漫出一團團霧氣。“我在霧中漂浮。”她恍恍惚惚地想。是呀,那件事真讓她頭腦發暈。
是昨天中午,她在學校收到他的一封信。她跑到校園里的灌木叢中,拆開了信封。
雪白的信紙上,只有這二行字:愿意永遠與我同行嗎?等著你的回答。
她臉紅了,有一絲甜蜜,又有一些慌亂。
怎么辦?她漫無目的地穿行著,摘了片樹葉兒在手里揉著。
他是個可敬不可親的人,棱角分明的骨骼,寬厚低沉的嗓音,透出一種威嚴和力量。各門學科的成績都很好,可就是孤僻。
一個班里呆了一年半,他們之間說的話不會超過五句。這學期,他的座位調到她的后面,他們才稍微有了幾句話。有一天,她采來許多草莖,編了好些小貓、小狗,放在課桌上玩。他看見后,眼里放出熱誠的光,又請求給他一只小貓。她給了,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接觸。以后他們之間的話多起來了。他常常問她正在看些什么書,有時會主動幫她借到;甚至她獨自在為一門習題傷腦筋時,他也會悄悄地扔過來一張寫著提示的小紙條;再以后,再以后……
不管她承認不承認,她心里開始有種朦朦朧朧的愿望。她喜歡看到他,喜歡看到他做任何事。
可是再怎么說,她也絕沒想到他會這樣直率地給她寫信。
她慌亂了,直到下午的上課鈴響了,她也沒有想出該怎么辦?下課后,他走過她身邊時,兩人的目光相遇了,她好象被一種“超自然”的力支配著,竟然不由自主地說,明天早上五點,她在校園里池塘邊老柳樹下等他,那時再回答。
昨夜,感情與理智的斗爭一直折磨著她。思考的結果是拒絕,怎么能答應呢!她其實并沒有很深地了解他啊!感情渴求著答應,然而理智的聲音蓋過了感情。
(二)
他已早來了。
站在離她不遠的一棵樹后面,看著她的背影,他反而猶豫了,不敢前去。
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會一下子投出了那封信。以前,自己渾渾噩噩,只知道拼命讀書、解題,連跟同學多說句話,也認為是浪費時間。她的出現,仿佛為他打開了一扇窗,使他看到生活中還有其它的色彩。
隨著和她的接觸,他發覺自己的感覺漸漸變得敏銳起來了。雨后的大樹,陽光下的草地,微風中的泥土味兒,還有那舒展的云,輝煌的落日……所有這一切都深深震動著他,使他感到有種不可言傳的美。他的心中逐漸洋溢起生活的溫情。
這個溫馨的傍晚,他提筆寫下了那封信。
他看見她使勁地跺腳,兩肩微微瑟縮著,暗下決心不能再等了,上前去!
(三)
走到她的身邊。
“來啦?”她招呼著,嘴唇動了動。
“嗯。”他只是動了動嘴唇。
沉默。她的心里亂極了,接下來怎么辦?
慢慢地,他從口袋里摸出兩只小小的紙船兒。“我們讓小船啟航,讓小船同行,好不好?”他輕輕地說,同時摘了一片草葉放在一只船里,摘了一朵花放在另一只船里。
她沒有開口,也沒有動。
“你,不愿意嗎?”他有些遲疑,音調異常柔和。
“不愿意,”她說。自己也不清楚是怎樣發出這三個聲音的,只覺得心里有一絲苦澀。
他沒再說話,只是站起身,凝視了小船一眼,便轉身走了,腳步輕輕的。
“聽著,”她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的大聲說:“我不拒絕!”
他轉過身,眼里閃著希望的光,走過來,她卻憂郁地別過頭去,“我不拒絕,可也不愿意。這兩只小船大小了,可不是?還沒下過水呢!它們能夠確定自己的目標嗎?它們能知道對方的目標并且永遠行駛在一條航道上嗎?它們現在互相喜歡著,可僅僅喜歡是不夠的。”
“現在就讓小船兒在水中自由地飄吧,”她繼續緩緩地說。“也許以后,它們會重新相遇,并沿著同一條航線前行,也許——”
他思索著,輕輕地對她說:“該讓船兒啟航了!”
于是他們蹲下,鄭重地把小船兒放進了水里,然后又一同站起來。很快地轉過身,不再看那小船兒。
淺綠色的柳眉兒,紛紛落下。
(劉永祥摘自《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