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城
我一直有這種感覺,那天的凌晨吞沒了一切聲音,靜得世界很孤獨很多愁善感,我有一種害怕失去自己的感覺。
我是那么地逃避著眾人“執手相看淚眼”的場面。雖然同窗早已公認我的灑脫與冷靜,但只有我知道自己是多么地不珍惜眼淚。就這么離開吧!似乎該告別一下,對著女生宿舍樓頂層的一扇窗戶,我很想留下一句話——小雪,保重吧!
赴天津的火車一路喘息,將一切都拋向了過去,唯有那一腔的躊躇滿志,伴我踏上了大港油田的沉默之路。繁華的都市隱去了,我按捺了留戀的目光沒有回頭,公路兩邊的田野匆匆飛過,大樹變成了小樹、小樹變成了枝藤,枝藤變成了小草,小草又變成了雜生的蘆葦與咸水塘,于是,有人說,到了。
幸運有時很偶然,我到了技術服務中心,我慶幸自己幾年的軟件硬件沒有白學,我相信那盡早結束沉默日子的一天也為時不遠了。
白天,我一頭扎進技術資料中,對于鄰桌的神聊及機關里隨時可見的“橫向聯系”充耳不聞;晚上,我抓緊學習外語,那些英文資料已經刺激了我的英文水平,并且周六去瘋狂地跳一次舞;早晨,上班的人流涌來時,我已結束了晨練。就這樣,我進入了自己設計的軌道正常運轉了。
正當我陶醉于這平靜而自由的氛圍中時,最終有人教我明白了社會就是大海,欲想沒有風波除非地球消失。我不知道嫉妒與猜疑是如此地容易產生,我陷入了一種很“光亮”的境地。我曾吸收過“前人”的教訓,我從不對辦公室的“一杯水加一張報”發一點感嘆;我從不對獎金工資露一點貪意;我從不對研究室幾個月的困惑于某一并不復雜的軟件而指手劃腳;我從不象大學宿舍的“午夜臥談”一樣發表一句“時事”評論;我從不……可是,我到底明白自己忽略了一點,我從不做的別人不見得從不做,我獨坐時真想哈哈笑一場,女神啊,雪萊啊,萊蒙托夫啊,尼采啊,統統見鬼去吧,我追求現實?我真擔心那個寫過“雨啊,你來吧/我年輕的軀體不怕摔膠”的心從此萎靡下去……
有人說,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行高于眾,人必非之。我為自己又尋到了一兮自豪,不“秀”不“高”又哪里會有如此風波?于是,我主動要求到野外鍛煉。
野外的風大,野外的天闊,野外的地廣,野外的漢子豪放熱情。我驚喜了,有時候人們不愿去的地方恰是最應該去的地方,這兒的生活才是真正的浪漫。自然,對于那些專門尋找浪漫的浪漫者這兒一片蒼茫,喝著從溝里抽上來的咸水,我忘記了它含氟量高于標準水的七倍;吃著從后方拉來的發黃的蔬菜,我想不起計較它的營養成分丟失了幾許;看著夜空中井架上淹沒午夜的燈光,我無數次地想到人的偉大;迎著這散發油味的熱情與力量,我陶醉于這自然與人合成的交響樂中……這時,我總想起小雪,一種悠悠的曲調又在回旋,那是小雪愛唱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當電視機中又傳來李瑞環為石油小伙熱心牽線的消息時,我不禁為那些正在尋找男子漢的女人們的見識嘆息。只有偉大的自然才能造就出偉大的人性,這個道理她們又哪里會明白?當胖子請我推薦幾本書給他看時;當牛仔向我請教英語疑問時;當師傅們親熱地稱我“活詞典”時,我深深地為這貧瘠土地上的富有追求的心靈而激動。
先分到一個名義上專業對口卻實際無事可做的科室,后又來到一個完全脫離專業的地方尋找另一種生活,盡管后者有某些生活上的精神滿足,然而,我承認自己都不很適合。并非見異思遷,并非朝三暮四,而是我正在做著一些普通人都能做并且做得至少不比我差的工作而惋惜后得出的結論。正象我發現了社會的幾塊斑點一樣我也發現了社會的秀美之處,并且深深地為這種自然的美所吸引,深深地為這愈是平和愈是艱苦卻愈見真情的美所震憾,可是,我更明白自己的抱負,我認為這種抱負是應該同等地回償于國家幾年幾千元的培養的。所以,我仍將尋找我自己的價值,我應該盡可能地運用自己的知識,我應該多做一些許多人做不了而國家需要做并且我又恰恰能做的事。我不應該而且也沒有權力埋葬自己的抱負。暫時的逃避決不能成為永久。
爸爸來信了,想闖你就闖吧,你不滿足于現時有經濟保障的工作,也想對你說什么,頂多闖破了頭,那時家里還有二畝地種。
(王鳳彬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