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白羽
歷史的生命
1985年2月6日
再閱《梵高傳》的一點遐想:
歷史是不會象金錢那樣裝在口袋里帶走的。
只有承受沒有給予,就沒有歷史。承受是痛苦的,給予更痛苦。但正因為這樣,歷史因此而有歷史的價值,人因此而有人的價值。正是在這個天平上衡量著偉大與渺小,渺小怎樣變得偉大,偉大怎樣變得渺小。
人生的眼睛
1985年10月28日
很偶然地讀了川端康成題名《臨終的眼睛》的文章,讀到中間,我就恐怖得讀不下去了……同一個川端在《我在美麗的日本》中說過:“我在《臨終的眼睛》中曾寫道:‘無論怎樣厭世,自殺不是開悟的辦法,不管德行多高,自殺的人想要達到的圣境也是遙遠的,我不贊賞也不同情芥川,還有戰后太宰治等人的自殺行為。”
而這個川端康成前幾年自殺了。這是多么不可解的一個謎呀!?
其實我對于除了由于生活萎靡、意志墜落而自殺者之外,我倒覺得有些自殺者是忠誠的。否則怎樣解釋近代三個杰出的作家海明威、茨威格、川端康成都在文壇上取得豐碩成果與特殊榮譽之后終歸趨于同一道路而出現的這一文學現象呢?假如可以這樣說的話,托爾斯泰以八十衰齡而冒著嚴寒風雪深夜出走也是一種變相的自殺,這里倒似乎給我們一個巨大的啟示,就是理想生活與庸俗生活矛盾的爆發吧?是用這樣一個決定性的行動給卑鄙的世俗一個致命的打擊吧!
我永遠記得川端康成那雪亮的向前凝視的眼睛,就是現在這眼睛還亮著。
這是探索美、尋求美的眼睛。
什么是人生之美?那就是掃除不公正,以致邪惡、黑暗而永遠延伸的道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一個作家的眼睛就是人生的眼睛,他孜孜以求的不在個人的生與死而是人生道路的延伸。
世界上沒有永生但也有永生。
雨果在喬治·桑葬禮的悼詞中講得多好啊:
“大地與蒼穹都有陰晴圓缺。但是,這人間與那天上一樣,消失之后就是再現。一個象火炬那樣的男人或女子,在這種形式下熄滅了,在思想的形式下又復燃了。于是人們發現,曾經被認為是熄滅了的,其實是永遠不會熄滅。這火炬燃得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光彩奪目,從此它組成文明的一部分,從而屹立在人類無限的光明之列,并將增添文明的光芒。健康的革命之風吹動著這支火炬,并使它成為燎原之勢,越燒越旺,那神秘的吹拂熄滅了虛假的光亮,卻增添了真正的光明。”
說出這莊嚴話語的人的生命不就通過《巴黎圣母院》而至今還閃亮著正義與邪惡搏斗的永恒的光芒嗎?
從莎士比亞到歌德
1985年11月30日
下午三點,讀完歌德的《莎士比亞紀念日的講話》。
多么偉大而執著的追求啊!
從莎士比亞到歌德,他們追求:
(一)打破舊的希臘戲劇的桎梏。歌德認為莎士比亞打破了這種僵化。的確,莎士比亞帶來一場文學革命。歌德喜悅地說:當我首次讀完他的一部作品時,我覺得好象原來是一個先天盲人,一下子,生活無限擴大了,一切都是新鮮的,陌生的,光明的。他激動地說:“我跳進了自由的空氣里”,而且堅決地對那些障礙宣戰。
(二)要自然(的真實),沒有比莎士比亞的人物更自然的了。他說:他與普羅密修斯競爭著,以對手作榜樣,一點一滴的刻畫著人物形象,所不同的是賦予了巨人般的偉大。
這里值得注意的是談到文學的追求、責任與使命:
——普羅密修斯是抗拒強暴、造福人類的神。
——巨人般偉大的性格。
——結尾處:喚醒那些無聊與愚昧,半瞎半眠、生活萎靡、虛度光陰的人。
很明顯,從莎士比亞到歌德追求的是使人高尚、崇高的文學。
兩種不同的美
1985年12月3日
下午讀了兩篇散文:
一篇是屠格涅夫的《門檻》;一篇是科羅連柯的《燈火》
這兩篇不知讀了多少遍了,但每讀輒有新意:我覺得前一篇是莊嚴、神圣的,后一篇意境是非常之優美的;前者以哲理的語言,敘述出一種靈魂的巨大的美,后者以形象的語言,描述一種永不窮盡的追求的美。
(秦禾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