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杰
再見陶克良時,他已全無4年前的風采了。
4年前,做為杭州市“雙優杯”服務競賽標兵,他與鄭蓉、張偉、余桂紅等10名青年站在了領獎臺上,那一刻他也許躊躇滿志,也可能思緒萬千,但他可能絕沒想到自己會有今天的結局。那時他是明星,閃爍得很亮很亮。可是半年后,他在自己的光輝里暈眩了,他從看淫穢畫冊發展到搞淫亂活動,終被判處勞動教養3年。明星殞落了,從領獎臺到教養所,從青年標兵到階下囚,陶克良的人生經歷令人深思。
4年,不長也不短,陶克良完全變了模樣,那么其他的青年標兵呢?
我決定做一次4年后的重訪。
“我是一個人”
坐在我對面的余桂紅已在沉靜中顯出老練,我很難再想像出4年前在領獎臺上她竟手足無措。
4年前,她是杭州市一家百年老店日化柜組的組長,她熱愛自己的工作,為此嘔心瀝血,她身為柜組長,既要帶領大家站好,柜臺,又要跑廠家找貨源。日日早出晚歸,她的標兵稱號,是靠勤奮工作干出來的。1987年,余桂紅因工作的勞累病倒了,她患了肝炎。病休半年后,余桂紅重新上班,這時她發現柜組中有些人在經營中提取回扣,余桂紅正直的心發抖了,她知道,百年老店的“門面”是人撐起來的,幾年來她辛勤地勞動不都是為了商店的名譽嗎?余桂紅憂心忡忡地向商店領導匯報了此事,但令她失望的是領導對此視而不見,不以為然。余桂紅茫然了,她覺得一下子仿佛失去了什么。工作中的苦和累,別人的非議,對先進的壓力,她全可以忍受,而缺乏領導的理解和支持,對她來說難以承受。她的信念動搖了,她在想自己拼命干是為了什么?她以往的一切努力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百年老店的興旺嗎?而個人的名譽對她來說并不重要。面對現實,余桂紅“想開”了,與其這樣無謂地拼命,不如去過平靜的生活。1988年9月,余桂紅終于離開了這家百年老店。
余桂紅的感受絕不是個別的。話務員小陳對我說:“說真的,還是當個平民百姓的好,榮譽來得突然,給人的壓力也大,讓人感到受不了。我老想,當初要是沒評上標兵,我的生活也許會恬靜得多。”
營業員小諸告訴我:“當上先進固然是好事,同時壓力也就來了。有時候一些活明明別人也可以干,可我總聽別人說:‘她是先進典型,讓她干去好了。我犯什么傻啊。”
我認識一位青年交警,他以出色的工作多次榮獲勞模、新長征突擊手等稱號,但他認為先進同樣是人,同樣有七情六欲,喜怒哀樂,因此,根據規定該住的房子他住了,該拿的煤氣他拿了,久而久之,在一些領導和同事心目中,他不再像是個先進了,盡管他的工作比以前更出色。
我們往往要求一位先進人物同時也是一個圣人,當他以某項工作突出于眾人之前時,我們便總是希望他在任何方面都是楷模,而這種要求的實現則往往是以先進人物犧牲其本該有的權利和個性為代價的。這種“嚴格要求”使許多先進人物,特別是還有幾十年路要走的青年感到難當其任。有一個小幽默是這樣的:老師問學生:“最完美的人在哪里?”學生答道:“在悼詞里。”我們都是普普通通的人,我們為什么不能對那些工作出色,但同樣是普普通通的人給予更多一點的理解呢?
當我告別余桂紅時,她對我說:“以后參加座談會什么的就免了吧,我現在生活很安靜,我這里的同事都不知道我以前是個標兵,這樣很好,我也是一個普通的人啊。”
“我尋求超越”
鄭蓉那“東方式的微笑”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我4年后再去拜訪她,一是為了了解一下她4年來的變化,同時也想再見識一下她那微笑。
鄭蓉可以說一直是個成功的人。當她在華僑飯店當餐廳服務員時,她以優質的服務贏得了市“三八紅旗手”、市“雙優杯”競賽標兵的稱號,同時被推薦為市七屆人大代表,她也從服務員升為領班。當她與華僑飯店的合同期滿后,她面臨走與留的選擇。留下來,當然不成問題,領導已做出挽留,并做出了某些暗示,她已在這里為自己打下了基礎,她的成就也與這里領導的培養分不開,無論從哪方面考慮,留下來是最佳的選擇。但鄭蓉決定離開這里,理由只有一個,她認為自己還該有更新的發展,而現在正是一個機會,她不想錯過,盡管她是在這里成為標兵、成為先進的。鄭蓉走了,她到了中外合資的新僑飯店,成為眾人羨慕的公關小姐。可一個月后,她又離開了新僑飯店,來到杭州大廈任餐飲部副經理。對于她的變動,不少人難以理解。鄭蓉說:“公關小姐的工作與我想像的相差太遠,陪人吃飯,游覽,我不適合干這個。”到了杭州大廈,她如魚得水,別人干8小時,她要干十幾個小時,報酬并不比在“華僑”當服務員時多,但她的才智、能力得到了發揮,這正是鄭蓉所需要的。將來呢?她還會再離開杭州大廈嗎?鄭蓉說:“會的。我要尋求超越,只要有更適合我的工作,我還可能離開現在的工作崗位。我不是先進嗎?先進不就意味著走在別人前頭嗎?每個人都要不斷地調整,尋找自己最佳的支點,這樣才能不落在別人后面。那種先進人物只能窩在一處干到老不能流動的觀點應該過時了。”
“再給一個舞臺”
在中國,先進人物在獲得社會承認的同時,往往也就開始承擔起一般人感受不到的壓力。先進人物如同我們一樣都有一個他賴以生存的“小環境”,它對先進人物的影響是直接的,而領導者的態度和工作藝術往往是在這個小環境中對先進人物起著重要作用的因素。青年攝影師、“雙優杯”標兵張偉的變化可以說明這一點。
張偉從1981年從事攝影工作以來,勤奮工作,努力鉆研業務,成為全市照相行業的青年標兵。成為先進后,他依然同過去一樣努力工作,可他從此聽到的表揚卻少了,后來連單位的先進工作者也未被評上。張偉感到困惑了,是不是同事對他看法變了?是不是別人嫉妒而對他刁難?在一串的胡思亂想中,他開始懷疑自己努力工作、刻苦鉆研是否真有意義。于是、他內心繃緊的弦松弛了,有半年的時間,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積極活躍。張偉的波動,牽動了經理黃榮海的心,老黃找來張偉,語重心長地說:“張偉,你是先進,不是同事們有意為難你,而是對你的要求更高了。他們時時刻刻以標兵的標準衡量你,評價你,你是不是時時以標兵稱號激勵自己呢?”一番話,使張偉心中慚愧。標兵稱號,這只屬于過去,不屬于現在,更不屬于將來。而在別人眼里,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都會以標兵的標準衡量你,關鍵還是要看自己究竟干得怎么樣。于是,張偉又重新振作起來,以更大的熱情投入到工作之中。1989年6月,張偉被任命為杭州照相館的副經理,標兵終于沒有倒下。
黃榮海說:“作為一個青年先進典型,在成長過程中有些思想波動,出現低潮,都是正常的,重要的是要引導他們正確對待榮譽,經受住考驗,同時幫助他們創造一個好的工作環境,讓他們擺脫負擔,再給他們一個施展身手的舞臺。”
對幾位青年標兵的重訪結束了。陶克良的沉落令人痛心,余桂紅的選擇可以理解,鄭蓉的不斷追求讓人振奮,張偉的重新振作給人欣慰。世界本來就是多姿多彩的,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道路,我們本無權力要求他們都遵循一種生活方式,可我們真誠希望他們的人生總是輝煌。
希望他們堅強些,時時反省自己,不要為先進的稱號而暈眩,而束縛了自己的手腳。
希望人們能客觀地對待他們,理解他們。
希望我們人人爭當紅花,同時也不羞于做綠葉,公平的競爭本是高尚的,失敗后要有不服輸的勇氣,也要有祝賀勝利者的氣度,這樣,我們的生活才會更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