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凡卒
安徽省太湖縣,有一個漂浮在花涼亭水庫中的不知名小島。1988年6月,島上忽然間來了兩位博士生并在此創業。于是當地人給它起了個名字——博士島。
選擇——“殺雞用牛刀”
他們下鄉養魚是兩年前的事了。那時,大學生還不用為“響應號召”去深入基層。
在北京農業工程大學,他和他住在同一棟宿舍樓。李振海是系統工程專業博士生,朱松明是農業生物工程專業博士生。一個暖洋洋的傍晚,倆人又端著飯碗坐到一塊。無意中,朱松明提到剛剛在一本專業雜志上看到:安徽太湖縣花涼亭水庫自然條件優越,但國家科委星火計劃扶貧的項目——網箱養魚卻總不成功。
不就是缺技術嗎,為啥咱們不去試試?不知誰多說了一句,一個大膽的計劃就從這里開始了。
李振海一直從事貧困地區經濟技術開發的系統研究,朱松明則主攻水產高密度養殖。在博士生階段,李振海曾搞過青海柴達木盆地的開發戰略,曾在四川旺蒼縣蹲點實踐一年多,寫出了《旺蒼縣經濟技術綜合發展規劃》,獲國務院開發辦的好評;朱松明在博士生階段參加過北京高產養魚課題組巡回小組指導工作。太湖縣是大別山區的國家級貧困縣,老區、山區、庫區三位一體,到這里搞科技示范剛好是倆人專業的最佳結合點。
倆人都是說干就干的主兒,一邊向學校呈上休學3年的申請,一邊在國家科委和安徽省走上層路線。在從中央到地方的一路綠燈支持下,1988年6月,“太湖縣漁業新技術開發公司”的牌子就掛了出來。不用說,一時間他們出盡了風頭。《科技日報》6月19日在頭版頭條介紹了他們的壯舉,《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也紛紛報道此事;《半月談》在“半月新聞人物”欄目里介紹了他們倆人。只是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這在許多人的心里仍是個謎。李振海是僅剩3個月就要畢業的人了。
不管別人怎么想、怎么說,他倆的頭腦始終是清醒的:在中國,不少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把一個高雅舒適的工作看得至高無上,不僅是博士,就連本科生、中專生都不愿離開城市、離開機關、離開研究機構,大家要都這樣下去,眾多的高科技和知識何時才能轉化為生產力?
有人用“殺雞焉用牛刀”來形容他們的選擇。他們回答得很妙:既然沒有合適的刀來宰雞,那就只好牛刀馬刀一起上了。
在這眾說紛紜的起步時刻,國家科委給了他們無保留的支持。國務委員、科技主任宋健寫信鼓勵他們:“我們的人民,渴望建立新的生產方式,與傳統的自然經濟告別。只有懂科學技術的企業家,才能引導他們走上現代化生產的道路。那里需要成千上萬的播火者,把科技之火撒播至人間。”
播火者,成了他們引以為榮的稱號。
“牛刀”不試焉知為牛刀?
盡管是披著滿身的靈光,創業之路依然艱辛。
1988年8月,安徽省科委給了貼息貸款,準備工作全面鋪開。招工、買船、買網箱、建飼料廠……還有許許多多數不清、想不到的事情接踵而至。一切剛剛有了頭緒,麻煩就隨之而來。
11月中旬,朱松明病倒了,在醫院一住倆月;
11月底,從湖南沅江東方漁具廠預訂的網箱運來了,結果,廠家偷工減料,網箱面積嚴重不足。然后,就是持續3個月的太湖——沅江的往返奔波,最后竟不得不走上法庭;
1989年元旦,一位招聘來的工人劃船往島上送東西,不幸翻船落水、再也沒漂上來;
最難以忍受的是,寒冬臘月,大家都窩在一個四面透風的帳篷里,凍得徹夜難眠;
…………
在別人看來,這里任何一件事都足以令他們退卻,更何況不順心的事情遠非以上4件。一段時間里,公司里情緒低落,人心渙散,很多人在心里敲起了退堂鼓。——堂堂博士生一開始便面臨種種難題,這可大出校園里的意料之外!博士們知道,一旦這個時候松勁,那么他們將一落千丈、名聲掃地。更可悲的是:一項有希望的事業就會因為探索者的意志不夠堅強而半途夭折。
在島上,一切清高都不復存在,任何超脫都不現實,有問題你就得解決,有牢騷也只能沖自己發。
上島之前,大家誰也沒學過管理。起初,管理主要依賴員工的自覺,現在看來不行。幾位秀才一氣之下熬了幾個通宵,趕制了22個規章制度。局面很快扭轉了過來。在樹立信心的同時,大家對成功與代價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水產專業畢業,如今長駐島上養魚的嚴東生告訴作者:“現在,一年365天,如果能有65天在用我的知識干我想做的事就不錯了,其它300天都得干一些簡單勞動,或者是忙著處理養魚以外的事。但是,如果沒有這300天的代價,也就不會有那65天的價值。”
來自太原的工程師毛建中對此體會至深。當初扎制網箱需要大量毛竹,為省錢他就帶著工人自己進山砍伐。幾天以后,當他帶著滿船毛竹出現在大家面前時,人已被蚊蟲叮得“面目全非”。
兩位博士和以后上島的幾位大學生心里都清楚,如果你想精力一點都不浪費地去干自己所學的專業,結果將是什么都干不成。但為了理想,付出代價是值得的。在島上,大家如果想當一個好技術員,就得首先當一個好工人和一個好管理者。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絕不是一開始便是鋒利無比的“牛刀”!
不過回憶往事,李振海自信地說:在創業階段,我們嘗夠了“天將降大任于斯人”的那種感覺,看來,只要有足夠的毅力和信心,一切都是能挺過去的。而且,我們總感覺到,只要去闖、去開拓,這些困難解決起來并不難,畢竟你是喝過許許多多墨水的。
對現在的環境,他們甚至有些慶幸,因為,這里的“投資環境”雖然差一些,但付出了,就一定能得到,而不像有些地方,讓人使不出勁、無法付出,當然也就談不上收獲。島上有好幾位大學生,就是來自這樣的地方。
經過這一番磨難,創業者深深體會到:“牛刀”不是自封的,“牛刀”必須磨礪方能成真正的牛刀!
奉獻——“牛刀”的價值所在
按照博士們的初衷,建公司是為了形成一個強大的核心,通過這個核心,把技術輻射到千家萬戶,帶動大家脫貧致富。
今年4月,作者到太湖采訪。在縣委宣傳部,一位同志聽說我要上島,立刻用一種諱莫如深的神態告訴我:島上好像魚養得出了一些問題。
作者來到水庫大壩租船上島,幾位當地的農民七嘴八舌:聽說魚又瘟了。聽說魚又死了一小半。聽說賠了多少多少錢。聽說……
這是怎么回事?真是這樣嗎?
嚴東生告訴作者:島上的經營狀況,1989年畝產成魚12萬斤,盈虧持平。為什么沒賺錢?因為是創業階段,一切都白手起家。但現在公司的事業已蓬勃發展起來:已擁有自己的養魚場、飼料廠、種魚場、經銷部,有一輛卡車和一輛小貨車,大小船10余條。
對于那些似是而非且不脛而走的“壞消息”,島上也時有耳聞。開始,大家曾經為之傷心,因為大家含辛茹苦、殫精竭慮,本指望能從農民那里得一些安慰,可沒想到事實會是這樣。他們為此賭過氣,罵過娘,可冷靜下來想想,一切就都不奇怪了:自從改革開放以來,農民已經受夠了各種各樣“致富手段”的折騰,像什么一本萬利的“竹蓀”、“膽紅素”、“白玉蝸牛”等;有的技術雖好,但經過一些“半吊子專家”似是而非的指點,越干越邪門。像這里在1986年就曾推廣的網箱養魚,因為缺少科學指導,花上3塊錢的飼料還不能讓魚長上一塊錢肉。農民被折騰怕了。
要解決這個問題,靠說是沒有用的,只有一個辦法——成功,才能最終打消農民的疑慮。
到目前為止,在公司工作、學習過的庫區農民已達40多人,經過講課輔導和實際操作,已初步掌握了網箱養魚及其配套技術,成了當地的“土專家”。此外,公司還辦了兩期網箱養魚培訓班,總共80多人,來自大別山區的10多個縣。
他們還結合當地資源,研制了5個優化飼料配方,降低了成本,提高了增重效果。
他們根據國外資料研制出一種半自動投餌機,可節省飼料20%。
為便于銷售,他們還研制了一套簡單有效活魚運輸的裝置。
按照他們的想法,還想把庫區養魚的一整套技術總結出來,編成書,或是拍成錄像片。當然,這不是為了賺錢,因為他們打算整個公司在一兩年后都要無償地留給當地。
或許,有人會認為他們虧了。對此,朱松明自有一番高論:用普通的得失觀來衡量我們的事業已經沒有意義。是虧還是賺關鍵得看追求什么。如果我們以物質利益為追逐對象,那我們是虧了,現在我們每人月工資只不過100元,伙食基本上是一天3頓素菜,和工人一樣。而且島上沒有電,沒有書,各方面條件都很艱苦。但是,可以肯定,包括我們在內的絕大多數知識分子第一位追求的是創業、成功,是推動社會進步,如果用這樣的標準來衡量,那我們就是勝利者。這就是我們的價值觀。簡單的道理是:“牛刀”雖鋒利,但假若擱置不用,就很難有真正的價值!
正是有了這樣的共識,先后有好幾位大中專畢業生投奔到這座小島上來,他們是太原的毛建中、李永錄,蘭州的張秀蘭和浙江的嚴東生。更有趣的是,今年春天,又有一位高大英俊的英國小伙子不遠萬里渡海而來,打算在這里干上兩年,他叫安德魯·阿達姆斯,水產碩士。現在,島上人員達22人。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共識,在公司今年的一份紅頭文件上,用這樣一句話評價大家兩年來的創業史:吃足了苦頭,栽足了跟斗,也享足了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