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勛
如果有人要問我的姓名,我會十分自豪地告訴他:我是廣州軍區第四通信總站長話連1號臺話務員,話務代號——12。
此刻若是3年前那個新兵即將分配的前夕,我一定羞于啟齒把自己的名字同這個平凡的工作聯系在一起。那時,我們面臨著五光十色可以盡情描繪青春夢幻的技術專業選擇:載波、傳真、微機操作、“四通”打字……在姑娘們憧憬3年未來生活的悄悄話里,都把當話務員放在無可奈何聽天由命的最后一位。是啊,話務員,三班倒,夜班工作太辛勞,服役3年插插拔拔毫無技術可言。一位自稱嬤嬤的長話連老兵告訴我,長話連簡直像個女修道院,紀律嚴,作風緊,天一斷黑就拉上大鐵門掛上大銅鎖,人員許進不許出。所以許多人紛紛寫信求助自己的爸爸媽媽或親朋好友幫忙,讓自己的名字歸屬到令人羨慕的職業之下。然而連我也不知為什么,我自告奮勇到了長話連。
話務訓練頭一個基本功就是腦功,每天要背記100多個電話號碼。我走著路背,站著崗背,就連去食堂吃飯都揣個號碼本,以對付同伴突如其來的襲擊式提問。一時間滿腦子都塞滿了數字,精神高度緊張,半夜一覺醒來,望著滿天的星斗,都像是阿拉伯數字。第二天班長一考,那些辛辛苦苦背了一天一夜的數碼組合就像新兵緊急集合一樣全亂了套。我愁得整夜睡不著,看到成串的號碼就頭暈眼花,我苦惱極了,像這樣怎么能夠達到2000組上級執勤的業務指標呢?于是我開始摸索事半功倍的訓練方法,每天抄錄電話號碼時,我邊抄邊記邊熟悉,爾后利用諧音、形象、相似、遞進等規律記憶方法背記,大大加快了記憶速度。經過不懈的努力,我終于取得了成功,從地理知識到通信網絡,從通信規定到各類代號,我熟記了各類業務數據近萬個,做到了有問即答,百問不倒,并相繼圓滿完成了口功、耳功、手功等基礎訓練科目。1987年10月,是我入伍一周年的日子,我被批準免試三級、二級技術能手,破格直接報考長話業務一級技術能手,成為全總站唯一的一名直接考取一級技術能手的新兵。
話務專業訓練結束后,因成績優異,我被分到了為首長服務的1號臺。走進機房,我才驚訝地發現:這里連接著接待中央首長的東湖客舍,連接著地方黨政首腦聚居的茶港院群,連接著駐漢海陸空的最高首長以及許多熟悉和不熟悉的黨政軍領導。我立時嚴肅起來,感到自己責任重大,使命神圣,暗暗叮囑自己,一定要干出一番成績,不愧為1號臺的話務員。
您也許打過長途電話,可是您并不一定熟悉長途電話的接轉程序。在我們1號臺,有句術語叫做“立接制電話”,就是立即接轉,不得延誤。信號燈亮、上線、應答、右手記錄話單和來話地點、電路代號、通話等級、受話人單位、姓名、號碼、掛號時間、話務員代號。然后是上線、打前分隔、振鈴、確證受話用戶、分隔鍵復位、通話、三秒監聽、電鍵復位、記錄始話時間。20個項目及動作必須在30秒之內完成,緊張迅速,容不得絲毫差錯,這些還僅僅是一件電話的操作程序,而每個上午班,就平均要轉四五百個電話。3年來,我接轉電話共計77760件,差錯率為0。
我們1號臺負責保障許多首長的辦公和生活電話,所以,耳功一定要過硬。為了提高自己的辨音能力,我認真分析用戶講話的起音、尾音、發音節奏等語言要素,培養記憶聲音的能力,并注意學習各地方言,熟悉首長鄉音。現在,我掌握了湖北、湖南、廣西、廣東、山西、陜西、河南、河北、江蘇、江西、四川≌憬?3省區20余種方言、百余戶首長電話,無論是首長本人還是秘書、司機、公務員以至親屬,只要拿起電話機“喂”一聲,我就能知道是哪家首長的電話。有的首長喜歡拿起電話就說:“小鬼,接我家里。”遇到這種情況,我總能準確無誤地接到這位不報姓名的首長家中。有一次,耳機里傳來了一個陌生的女聲,自稱是小洪山8號,根據我的記憶,8號用戶家從來沒這個人,經解釋才知道是首長家剛過門的兒媳婦,第一次要電話就被我聽出不是老用戶,她感到十分驚奇。我就是這樣,平時上班執勤,堅持一招一式、一舉一動都嚴格按照條令規定操作,在掌握了初級業務之后,我又自覺加大難度,把信號燈亮上線應答不超過3秒的規定改為2秒。為了練習上線迅速,經常一練就是數百次上千次,手指被磨破了,滲出一層細密的小血珠,但完不成定額我決不罷手。冬去春來,手上的傷愈合又磨破,磨破又愈合;夏終秋啟,兩手終于能在如林的塞繩里靈巧如梭地游動。
轉眼之間,3年的服役期快滿了,對于25平方米的機房,以及在這里發生的1200個日日夜夜的故事,我有著說不出的依戀。我想:人活在世上,總要為社會留下些什么,何況是對自己摯愛的工作呢。畢竟是坎坎坷坷,3個初萌的春天,酸酸甜甜,3個成熟的秋季啊!于是我用自己的津貼買了數十本參考書目,根據自己的經歷寫下了兩萬多字的《電話用戶心理初探》,以期給新的話務員留下一級進步的階梯。
1989年10月,經過激烈的角逐,我榮幸地作為廣州軍區第四通信總站話務專業的選手,赴廣州參加軍區舉行的“通信專業技術尖子競賽”。這是我第一次離開自己的連隊離開自己的1號臺走向外面精彩的世界。在刺眼的碘鎢燈照耀下,在攝像機威嚴的審視下,在裁判、首長、代表們眾目睽睽打量下,我坐上機臺,戴好耳機,報告“6號選手準備完畢”。信號燈亮了,上線、應答、記錄來話地點、電路代號、通話等級,腦耳口手并用,隨著機臺的一靜一動一呼一吸起落著、交織著,仿佛一支快樂優美的華爾茲舞曲,一切如同長江岸邊洪山腳下那間25平方米機房內的日日夜夜一樣,綠的機臺、藍的轉椅,那樣熟悉,那樣自如,那樣流暢。
我獲得了話務專業腦耳口功單項第一和個人全能第一名,當首長將一枚三等軍功章佩帶在我胸前時,我感到無比欣慰,這是對我3年軍旅生活的最高獎賞,也是對人們熱愛事業、忠實勤奮、兢兢業業、一絲不茍的人生態度的崇高贊美。
如果有人問什么最風流,我會驕傲地告訴他,這樣的人生最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