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個11歲孩子的請求

魏群

“阿姨，您一定一定要把我的事情寫出來，好給我的同學們出口氣，讓他們相信這社會除了恨，還有愛。也讓我那個所謂的爸爸知道，什么叫惡，什么叫善……”他含著眼淚請求我。

這是一個剛滿11歲的男孩，卻因過早地飽嘗了人生的辛酸苦辣，竟也會像大人般認真地去談及那個人類千古永恒的主題：愛與恨，善與惡。

望著那對明亮的大眼睛，望著那張臟臟的然而卻是倔犟的小臉，望著那身掛滿油膩的單薄衣衫，我朝他使勁點了點頭。

1989年10月1日，大連市百貨商場熙熙攘攘，一派節日的繁忙氣氛。整整一天，售貨員們忙得不可開交。但是，細心的姑娘們卻注意到，在一個角落里一直坐著一個孩子，一天下來沒吃沒喝，盯著來來往往的人們，一雙眼睛里流露著羨慕、向往與凄楚。

“這孩子肯定有什么不幸。”快下班了，年輕的售貨員們不約而同地朝孩子圍攏過來。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你的父母為什么不管你？”姑娘們七嘴八舌地問。

孩子哭了。“俺叫孫元健，家在吉林靖宇縣，俺從小就沒有媽媽。爸爸犯罪蹲了7年監獄，俺好不容易把他等回家，他卻把俺打出來。他不是俺的爸爸，俺是個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孩子的哭訴讓阿姨們心酸。翻開他的破包袱皮，里面除了些破爛外，還有一冊5年級課本。孩子對阿姨們說：“俺喜歡上學念書，俺上到5年級，年年都是班里的學習委員，門門功課都在95分以上，可是現在俺不能念書了。俺多想念書啊……”孩子哭得更慘了，阿姨們的心被哭碎了。人們都說童年是美好和幸福的同義語，這個年齡意味著被疼愛、被關心、被保護。眼前這個孩子被父母遺棄了，但社會不能遺棄他，應該還給他享受歌聲和歡樂的權利。

于是，忙碌了一天的售貨員們顧不得休息，也顧不得回家和家人團聚，紛紛為這個孩子奔忙起來。葉平阿姨買來了面包，董桂榮阿姨拿來一身牛仔服和襯衫，遲玉英阿姨拿來棉鞋，齊英、王淑香等阿姨七手八腳地為小元健換洗臟衣服，外國商品部的畢玉杰阿姨不僅送來薄絨衣，還和在審計局做司機工作的愛人曹英武把小元健接回家去吃晚飯。小元健驚訝了！長這么大，流浪了幾個月，他第一次飽嘗了人間的溫暖，在他幼小純潔的心靈里第一次有了愛的感受。當他執拗地回到他棲身的大連火車站時，這一夜，他怎么也睡不著覺。望著滿天的星星，他在想，這些阿姨為什么待我比親爹娘還好？阿姨個個像媽媽，媽媽為什么不像媽媽？媽媽，您在哪里？

是夜，畢玉杰和愛人小曹也難以入睡，望著在夢鄉中露出甜甜笑容的小女兒，她和他都希望能用同樣的愛心去滋潤小元健的心田。他們想為小元健找回應有的父愛與母愛，小兩口起身伏案開始給小元健的同學們寫信——

楊金科同學：收到這封陌生人的信你一定會很吃驚吧。我是大連商場收款處的阿姨，為什么要給你寫信呢？因為阿姨希望你能把你的同學孫元健的家庭情況和學習情況詳細告訴我。孫元健還是個不成年的孩子，他在外面很吃苦，我想你的生活一定不是這個樣子，我們都應該幫助小元健。相信你會幫阿姨這個忙的。

一封。兩封。三封。天亮了，帶著真情與赤誠，鴻雁飛往小元健的家鄉和學校。

不久，小元健的同學回信了。信中寫道：

畢玉杰阿姨：

您好！您來信問我的朋友孫元健的情況，我很高興。如果您有心收留他的話，那我和我的同學會萬分感激的。

孫元健從小就是一個苦命的孩子，他的爸爸蹲了監獄，他的媽媽領著他的弟弟跑了。他被二叔收留，每天要干很多很多活，時常因為忙累而完不成作業。他每天干的活要比我們多得多，放牛、喂豬、喂雞鴨、砍柴、挖野菜，一天到晚一會兒也閑不著。

后來孫元健的爸爸回來了，我們很高興，原以為這下他可以好好生活了，誰知好景不長。元健的爸爸剛回來，就對他拳打腳踢，有時他爸從靖宇買回來許多好吃的，將孫元健趕出門去讓兒子站在大雨里挨澆，自己卻在屋里大吃大喝。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動不動就拿孫元健出氣，打得他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那天他爸爸被木頭打壞了腰，一時不能工作，掙不著錢，便毫無人性地把親生兒子趕出了家門，從此，孫元健成了一個流浪兒，他每天在大橋下燒土豆充饑，在人家的屋檐下睡。

畢阿姨，您想不到吧，這么個不成年的孩子竟經歷了這么多痛苦，多么可憐啊！如果您收留了他，那么您一定讓他念書，他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我們大家都喜歡他。

此致

敬禮！

孫元健的同學楊進科

孩子們情真意切的來信，深深打動了畢玉杰和她的同事們，她們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了，而小元健則從同學的信中得到一種安慰。他想，有這么多人幫忙，他的爸爸一定會被感動，早晚會接他回家去的。

可是，他的希望很快破滅了。

孫元健的爸爸也給畢玉杰來了信。在這封信里，沒有親情，沒有懺悔，更沒有責任感。他說：“……自己和元健根本就沒建立起什么感情，既然元健不回來，我也不想去找。”他再次把兒子狠狠地一推了之。

當一個人喪失了靈魂、泯滅了良知時，想指望他奉獻感情和承擔責任，是可笑的，愚蠢的。

小元健實在想念書，他用自己撿破爛掙的錢買了張火車票，偷著回家取課本，不巧被他二叔撞見，劈頭蓋臉就是一陣拳腳，還叫罵著：“小兔崽子，再讓我撞見你，我就打死你！”

小元健的心被徹底傷透了。他不再幻想，不再希冀，不再想媽媽，也不再想爸爸，他只是想要在阿姨們的幫助下，獨立地走完那苦難的少年人生。現在，給他關心和幫助的叔叔阿姨越來越多了。大連商場的售貨員阿姨定時為他補習功課，督促他完成作業；大連工藝美術商店楊靜等阿姨也常常過問他的生活和學習，幫他解決困難；大連體育場一家飯館的老板常常免費讓他飽餐。小元健也很有主意，他把對阿姨叔叔們的感激化為生活的信心和勇氣。他不愿成為累贅，他堅持睡在車站里，天冷了，半夜凍醒，就起來跑上幾圈；他要用自己的勞動來養活自己，他就天天去撿破爛，翻垃圾，現在他已積攢了60多元錢；他要做一個有出息的人，因此，遇到一些壞人來拉他入伙偷東西，他總設法躲開。他說，我不能學壞，我要對得起阿姨和叔叔們。

他畢竟只有11歲，望著在父母的幸福懷抱中成長的同齡人，他依然渴望父愛與母愛。“媽媽，您就真的這么心狠，不肯找一找您的親生骨肉？爸爸，您就真的不能堂堂正正為人，承擔起您應盡的責任和義務？”這是發自小元健心底的呼喚。

大連商場的售貨員們已把照顧小元健的生活和學習當成分內事。目前，他們依然在和小元健家鄉的學校及政府有關部門聯系，大連團市委和靖宇團縣委也在積極做工作，他們希望用自己的奉獻為小元健找到幸福的歸宿。他們努力著，呼吁著，期待著。

為著一個11歲孩子的請求，我寫了這個故事，我耳畔總是響著這樣一首歌：“這是心的呼喚，這是愛的奉獻，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愿這首打動了千百萬人心靈的歌也能感動小元健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