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配“黑匣子”

鄭也夫

社會分配問題是近年來的一個熱門話題。人們議論最多的是“分配不公”。盡管政府采取各種方法治理調整，但直到今天，人們的“不平公”感依然有增無減。因此，“分配不公”問題仍然需要深入思考和探討。

●不公平的必要性今天，絕少有人認為平均主義是一種公平。相反，多數人認為，只有在社會分配過程中真正貫徹社會主義按勞分配原則及商品等價交換原則，恰當地區分和對待各種復雜勞動和簡單勞動的價值，才能做到公平分配，應該說，這種認識代表了我們社會改革開放以來的進步。但是，遺憾的是，大多數人對分配不公的認識基礎卻是出于分配收入的差距。即別人“掙多少”而我又“掙多少”之間的差額，而很少去考慮什么人“掙多少”的問題。這種簡單的攀比心理導致了這么多年來我們在分配領域里的問題沒有徹底得到解決。達·芬奇的畫和鋼鐵、木材，陳景潤的思考和木工的勞作之間存在著一種客觀公正的變換尺度嗎？無論是從價值還是從投入的勞動時間上看，他們之間幾乎是不能精確對比價值的。而事實上，存在的只是兩種法則：看得見的手操縱的交換和看不見的手（市場）操縱的交換。市場的原則是物以稀為貴。一枚猴票的市價高出面值百倍有何“公平”可言？但在社會生活中，正是這種“不公”法則成了社會發展的一種杠桿，刺激人們生產“緊俏”商品。因此，在諸多的異質勞動中，人們是很難找到絕對“公平”的交換的。在價值判斷和選擇方面，社會應該將這種“差異”視為一種發展社會生產力的“良性刺激”物。即為那些從事代表社會發展趨勢或填補目前社會嚴重短缺的勞動付出更高的報酬。只有這種“不公”才能刺激社會經濟、文化的繁榮。

●腦體倒掛是惡性刺激在人類歷史上絕大多數社會里，腦力勞動者的收入高于體力勞動者的收入。這種差距一直完成著一種社會功能：把人才吸引過來，以保證社會管理和經濟、文化的發達。我們在打破平均主義“大鍋飯”后出現的“腦體倒掛”現象相當嚴重。“寫書的不如賣書的”、“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就是“倒掛”的生動體現。更為嚴重的是“倒掛”帶來的惡性刺激。近年來上海、廣州等地很多成績優秀的中學生自動放棄高考而去經商擺攤。如果這種趨勢繼續發展下去，我們不僅失去經濟發展的“后勁”，而且將會失去許多社會優良人材，失去創造科學文化的人。

●模糊的非貨幣報償當前社會中的分配不公問題，一方面為大家深切感受到，另一方面，各階層、各群體的收入差距究竟有多大，又是大家說不清道不明的。這筆糊涂帳的不透明性的根源之一，在于社會中每個人的收入由貨幣報償和非貨幣報償兩部分組成。且后一部分所占的比重還相當可觀，構成復雜，難以計算。非貨幣報償的構成，從城市居民的糧油菜補貼，機關干部、企業職工的醫療公費、住房分配，各單位日益增長的節日年貨，直到中高級干部的優越住房、汽車、公裝電活。正是非貨幣報償幾乎波及社會每個成員，在全部收入中比重頗大，分配又不均衡，以至于一切統計資料上表明的各職業群體的貨幣收入，都不能真實反映出收入差距。減少和杜絕非貨幣收入的比重，增加和全部實行貨幣收入，不僅是一種便利的現代方式的需要，而且能杜絕許多社會弊端，也是改善社會分配不公的一個前提條件。

●房子、恒產、恒心在城市人的非貨幣報償中，房子是第一大頭。北京市區的一套兩居室單元樓房價格已高達8萬元以上。若每月分期付款250元，一個靠工資收入的職工需要26年才能付清。也就是說，一個月薪250元又分到住房的人要比月薪500元而住房自理的人收入高。可見住房分配是社會分配不公的核心指標。因為我們工作單位普遍扣下了職工的大部分報酬留作建房買房。所以，人們在比較工資差別時，實際上只比較了工資的小頭。住房分配不公的另一個弊端，是它造成了全社會的畸形消費方式。以我們今天的人均GNP水平，不要說普及錄像機，就是普及彩電的水平都未達到。而正因為分配了住房的職工占了未分到住房者的便宜，他就可以省出錢來購買高檔電器。因此，可以說住房是每個老百姓最大的定產。古人說，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其實，有機會置恒產者才有可能有恒心，無機會置恒產者必無恒心。畸形的消費方式正是無恒心者的精神面貌。誰說中國人失去了勤儉的性格和傳統，如果改一改這種分配方式，把生活的重擔壓在每個人的肩上，我們將會看到一個勤勞刻苦民族的復活。

●從單位制的襁褓中解放出來從分配的角度看，我國“單位”的內容非常豐富。在幾十年的發展中“單位”發展成工作與全面福利的統一體。不僅住房、醫療保險、購買食品由單位承擔，甚至在居住集中的單位，開水都由單位燒了。本是分工產物的單位卻向相反的方向發展：學校辦起了旅社、工廠；工廠辦起了托兒所、幼兒園、學校；機關辦起了食堂、澡堂。不為別的，為職工福利。單位因此而膨脹，社會服務因此而萎縮。在這種自給自足的襁褓中，單位之間的差別拉大了。國營與集體，大單位與小單位，企業與機關，各因條件不同而待遇不一。其實，這也是屬于分配不公。

●非法致富非法致富無論是在資本主義社會，還是在社會主義社會都是存在的，是社會分配不公的一個重要方面。社會道德的敗壞與改善的成因極為復雜，但非法致富無疑既是道德問題又是法律問題。尤其是在商品社會，經商者的最高目的就是為了獲取最大利潤。如果我們的商業管理處處是漏洞，處處都有空子可鉆，可以用非法手段輕而易舉地獲得收益，這個時候談用道德去約束商人的行為就難以想像了。因此，要解決分配不公問題，重要的一環就是制定全面系統的法規，堵塞非法致富的門道。當前，最嚴重的非法致富是偷稅漏稅。這種現象在個體工商者中比較普遍。社會各階層人士對此意見最大，反應最多。但真正要解決問題又非一朝一夕。

●魔道斗法一旦實行了市場經濟，我們就應該明白，工商管理者和不法商人之間的斗爭將永無休止，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是如此。決定“魔”“道”間勝負的因素很多，重要的是雙方“斗智”“斗勇”。從社會管理的角度來看，引進高素質的人才從事工商業管理是建設商品經濟秩序的重要手段。其中，關鍵性的措施是制定有利于經濟發展而又可堵塞非法商人非法致富的工商業法規以及高素質的執法隊伍。這是解決社會分配不公的重要途徑。

●調節貧富差別的必要性我們說拉開收入檔次貫徹按勞分配原則有著積極的社會作用，但那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即人類價值追求中的一個側面——效率。但人類還有另外一種價值追求——平等。平等和效率是人類社會所共同追求的。但平等和效率之間又往往存在著一條鴻溝。要么追求平等犧牲效率，要么追求效率而犧牲平等。問題的關鍵是，人類社會永遠也不可能將平等和效率統一起來。那么，在效率和平等兩種價值之間，該如何確立一種選擇呢？中庸之道是否是一條可行之路呢？實際上，在這兩種價值的判斷和選擇中，一個民族的承受能力是至關重要的。就我們中華民族而言，平均主義具有十分悠久深遠的歷史影響，在我們民族的心理積淀里，無差別的社會是最為理想的社會。這種觀念可以說根深蒂固。盡管改革開放以來對平均主義的弊端進行過深刻全面的反省和批判，人們對差別的認識有了巨大的歷史進步，但我們在處理社會分配問題時，仍然要照顧到我們民族這一心理特點，否則，將會影響社會的安定。因此，在目前分配領域，不正視分配不公問題的嚴重性不行，不采取措施縮小貧富差距也不行。

●稅率的杠桿作為政府調節貧富差別、減小分配不公的最重要的手段是累進稅的制定。在確定累進稅率之前必須能夠有辦法監測個人的實際收入情況，否則就會形成稅率與收入脫節：稅率實際不低，但有人靠少報收入逃稅。稅率太低，國家受損，分配出現不公。因此，必須尋找一個適應中國國情的監查收入手段。在此手段上才是稅率的制定。目前，我國實行了個人收入調節稅制度，但這一制度基本上只適應部分在外資企業工作者和一部分作家、專利發明人，而對于那些倒頭倒賣者、“二道販子”、“走穴人”基本上沒有什么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