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華
一
隨著門輕輕地啟動,又一位女客走進來。
此時,年輕的美容師徐麗莎正在給一個中年婦女做清除雀斑治療。她扭過頭,輕聲招呼剛進門的女客坐下,這時她敏感地發現這位女客與眾不同,其他人只要進了她的“風姿”美容院,眼睛都放光,興致勃勃地盯著自己的手與前面美容者的臉,而她,一臉不安,目光恍惚,茫然地看著前面的墻壁。
“該您了,請,您想做哪一項?”等徐麗莎送走上一位客人來到她面前,那女客才猛然在迷茫中驚醒:“哦,做哪一項?我可說不清,你看著辦吧,總之,做完越年輕越好!”
這是一個極籠統實際又極高的要求。徐麗莎打量打量這張顯得憔悴的臉,猜想這人生活中一定遇到了什么挫折,正處于對自身缺乏自信階段,她馬上說:“美容可以使面容得到保養與改善,但這是一個慢功夫,并且精神煥發最重要的是內心愉快,我試試吧。”
那女客仰起頭,眼里一下子涌滿淚水。
這女人后來成了美容院的常客,徐麗莎漸漸知曉了她的命運。原來她與丈夫結婚已7年,開初感情很好,可當丈夫經商致富后,變了心,與年輕她10多歲的女秘書打得火熱。離婚她不甘心,不離又咽不下這口氣,于是她想到美容,幻想將容貌保養調理一番后去追回逝去的愛情。
徐麗莎從心底為這樣的女人嘆息。她本可以哄著迷茫無措的顧客沒完沒了地整這整那,好好掙一把錢,可她不愿這樣,她老實地告訴這女人:“感情這玩意兒很復雜,你可能把它想簡單了。你現在需要冷靜面對現實,從自身利益和真實情感出發去做出下一步的生活安排,而不能把寶押在美容上。你進了我的美容院,我當然會盡心幫你改善面容,但如果他對你沒了感情,你比過去漂亮了也沒有用。你仔細想想,是不是?”
女客又驚奇又感激地看著她,仿佛第一次認識徐麗莎,她與經商的人打交道多,像這樣的美容師她沒遇上過,她看不出眼前這個秀麗的個體戶姑娘會講出這樣一番道理。
二
是的,徐麗莎的確與別的個體戶姑娘不同,她是一名共產黨員,是哈爾濱市青聯委員,過去是一個地道的政工干部,這位哈爾濱姑娘是經過多年尋找,才找到了自己喜愛的當個體美容師的社會位置。
從小,她能歌善舞,加之清秀苗條,便大做當演員的夢。幼時練過幾天芭蕾,后來學聲樂,天天練嗓兒,還到北京求師。興唱樣板戲時,她演過小鐵梅。再后來興沖沖考文工團,東考西考,有時病了有時讓后門頂了,陰差陽錯,還是沒跨進藝術大門。后來便接了父親班、到了哈爾濱金屬材料公司,一心想好好干,她被組織分去搞政工,做青年團工作,收團費、組織聽報告、上傳下達和抓計劃生育等等。徐麗莎有熱情也有工作能力,領導刮目相看,1986年她入了黨。
一個人在他青少年時期的任何一種追尋都會給他后來的生活留下了不滅的痕跡。她雖告別了當演員的夢想,可她身上多少有了某種藝術氣質。她會打扮自己也會打扮別人。她雖沒學過美容,可她經手化妝能氫同伴打扮得楚楚動人。于是,伙伴們結婚、參加舞會都找她化妝,伙伴們的親朋找她化妝,人家對她贊不絕口,她便陡然增添了興致與信心,“也許自己適合當個美容師”,這念頭像一顆種子在她心里冒了芽。
告別政工干部的職位去當個個體美容師,她是下了很大決心、費了不少勁才實現的。開始父親與單位都不大贊同。父親對自己單位有感情,女兒輕易就把接的“班”丟掉,他心中有失落感,單位領導感到她是個很好的政工干部,希望她繼續干下去。她耐心地一趟趟與家人、單位領導交談,她說:“我發現自己喜歡干這個,也適合干這個,我已過30歲,機會不多了,我想試試在社會上靠自己的力量找到最適合自己的位置。請你們理解我。”
這時她看到《人民日報》海外版上介紹了一個大學團委書記辭職干個體的事跡,更堅定了她的選擇。終于,在人們的紛紛議論中,在滿心的新鮮與忐忑中,她放下鐵飯碗,走向社會。這是1988年。
三
學手藝徐麗莎不惜工本,北京深圳珠海等地她都去過,結業證書弄了好幾個,路費學費花了不少。由于她堅定不移,親朋為她湊錢開業。美容室很小,但她畢竟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天地。
徐麗莎技術不錯,她根據顧客職業性格選擇不同的美容方法,頗受歡迎與贊揚。可干著干著,她發現在今天,美容還屬于稍稍超前的消費,推門走進來的女人都是有特點的人,她們表面為容顏秀麗,實際卻透露出心靈的不安。
一日,一個姑娘被母親抱著走進美容室,這是位因小兒麻痹偏癱的姑娘,她想做美容。有人看了不解說,在家癱著,還弄這干啥?徐麗莎卻熱情地迎接了她,說:“殘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殘疾壓垮,活得人像人樣兒。愛美就是愛生活,好好打扮自己,漂漂亮亮地活,你便會振作一些,就會少一分痛苦,多一分信心,你能來太好啦。”女孩蒼白的臉上浮出笑容,說;“你真好。”徐麗莎用一雙溫暖的手給這位殘姑娘按摩,并做面部護理,還以優惠的價收費。她與殘疾姑娘娓娓交談,像以對姐妹。
她發現來到她面前的女性中,甭管年輕年老,甭管衣著時髦顯富的還衣著隨意顯瀟灑的,很多是婚姻不幸者。
有位40多歲的婦女進門時已憔悴不堪,顏上的皺紋讓人感到她歷經苦難。當她發現徐麗莎平易親切,便向她訴說心事。原來她丈夫10年來一直有外遇,不管家,把她與兒子拋在一邊,可她不想離婚,含辛茹苦把孩子帶大,幻想丈夫看到她一片辛勞之后能回心轉意。不想,近日她丈夫提出離婚,并說:“你太老了,再年輕5歲我就要你。”于是,她慌張地邁進美容院。徐麗莎感到多年心力交瘁在這位婦女臉上留下的皺紋是難以磨掉的,況且她又是如此心境,她同情這位樸素的婦女,決心幫助她。她告訴她:“你丈夫的所作所為,證明他早對你沒有感情,因此是否能年輕5歲只是一個借口。你很老實,我便要告訴你實話,如果你好多年前就能判斷清楚、離開他,你的皺紋也許不會這么多這么深!現在你好好想想還來得及,離婚在現在不是什么丟人的事,你為什么不重新開始呢?”幾番交談,那位婦女想開了,她后來找徐麗莎,是為了學化妝,她說:“聽你一說,我這些年真白活了,以后我得像你說的那樣,自強自立,有滋有味活下去。”
秋季,她連續為一位30出頭的女子做面部色斑治療,用了幾種方法,終不見根除。一細問,才知這女子夜夜難眠,原來丈夫暴發后每月給她數目可觀的生活費,卻與人姘居,她便心情郁悶,生出許多褐斑。徐麗莎驚嘆人的心緒對面容的作用。她更確信,美容手段雖花樣翻新,但對一個喪失生活信心的人、對一個找不到生活目標的人來說,不會產生奇跡。精神的愉快與充實是最要緊的,特別對于女性。她把這些想法告訴眼前這位顧客,并像朋友般幫她分析生活的前景,那女子眼睛盯著大鏡子,看的卻不是自己的臉而是美容師的眼睛,她很感動,說;“碰上你,我很運氣。”
這樣的交談在徐麗莎的美容室是很自然的事,作為一個共產黨員,一個市青聯委員,她愿意與顧客交朋友,盡自己的力給別人以幫助。她的美容室里響著器械輕快的“嗡嗡”聲,也伴著與朋友的娓娓談話聲。想想她也笑,說:“搞政工時一心一想當美容師,可當了美容師一說話又有點政工味,生活可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