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濤
三年寒窗,自視經綸滿腹,運籌帷幄,不滿紙上談兵,帶著這大學生特有的躊躇滿志,我們管理系一行12人,磨拳擦掌地登上了去往河北省任丘市棉紡廠的汽車。一下車,心里涼了半截:這里的實際和我們的想像相去甚遠。工廠的宏觀經濟狀況很差,根本沒有還貸能力,連支付每月的利息都勉為其難;其次,廠里的管理落后而混亂,機器的安放、生產線的安裝,都與我們爛熟于心的生產理論大相徑庭。該廠的人員素質也很讓我們吃驚,廠里1400余名職工,無一名大學生,中專生也很少。一位科長在與我們交談時竟問:“你們暑假出來實踐,是不是就不用做作業了?”
然而,9天的實踐活動結束時,我們卻不得不用新的目光去看這個廠,用懷疑的目光看待我們自己了。
在工廠時,我們住宿舍樓二樓,一般工人則住三、四樓。當時正值炎夏,整個大地像蒸籠,每天晚上,就聽二樓的我們又喊又叫,在水房里擠作一團,洗澡沖涼,衣冠不整地在樓道里大搖大擺走來走去,似乎熱得不得了;而三、四樓的工人們卻安安靜靜,很有秩序地輪流到水房去擦一擦。幾天下來,樓上的安靜和秩序就讓我們這些自稱是文明生活的代表、自稱飽受大城市文明熏陶的大學生們啞了口,誰也鬧不起來了。
白天工作,所有上班的女工,一律穿長袖長褲的工作服,戴工作帽,胸前還罩著個大圍裙,在高溫、高濕、高纖塵、高噪音的棉紡車間,一站就是8小時;而我們只在科室中整整材料,卻穿著短褲、背心上班,有的工人給我們提意見,我們還不以為然。幾次下車間后,我們都悄悄換上了長褲,這行動似乎是下意識的,因為我們好像并不知道錯在哪里,但思想上的確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這些工人難道不知道熱嗎?20來歲的姑娘,哪個不愛美,但穿著打扮在她們的腦子里好像從無一席之地,她們想到的只是工作,為了工作,熱、難過,好像都是天經地義的。不知她們是沒想過、還是根本就不想輕松地、舒適地去完成工作。也許正是這種質樸的、無條件的接受現實,使我們感到一種威壓,使我們向來以舒適、隨便為信條的、放任慣了的人心里對他們肅然起敬。
實習期間正值麥收。廠里職工大都來自附近農村,家里農活十分繁忙,心里都想回去幫把手。可是廠里一紙通告,麥收期間為保證工廠正常生產,一律不放假,于是工人們照常四班三運轉地工作,沒有一句怨言。有次與一位工人聊及此事,他只說:“咱是工人,當然得先顧廠里的事。”就這么簡單的一句話,難得所有的工人都這么想,都這么執行。這種發自內心的質樸又給我們深深的震撼。記得剛來時就有同學抱怨,這時候要在家,肯定去游泳或看錄像,可在這兒還得“鍛煉”。對比工人們連回家幫助勞動都不可能,我們才真正對工廠的紀律和管理的嚴格有了體會。如果我們將來參加實際工作,能這樣嚴格要求自己嗎?
這個棉紡廠,只是全國千千萬萬個同類廠中的一個,我們感到了它的落后,但也不能不承認,正是千千萬萬這樣的落后企業和在其中辛勤勞作的工人,維持著這個龐大國家的運轉,保證全國11億人的衣食住行,成為支起整個中國的脊梁。這些企業是落后的,但落后就該全部被搗毀嗎?那樣所有的工人怎么辦?整個中國又將交給誰呢?一道嚴肅的命題擺在我們面前:怎樣去適應這個落后?怎樣找到這個落后和我們所代表的先進之間的結合點,避開你死我活、脫胎換骨的陣痛,在國家所能承受的范圍內去開創一個新局面?這不僅需要一腔熱血,更需要冷靜的思考和博大的胸懷,以及暫時的忍耐和等待。
另一個使我們感受至深的,是這種落后環境中表現出的人的精神。這里工人所表現的質樸和耐勞精神,正是我們在優裕環境中所缺乏的,而這種精神又是我們這些肩負除舊換新的使命、任重而道遠的一代所不可或缺的,要創業、要實現自己的遠大理想,這種創業精神的培養是我們必須自己來補的重要一課。
棉紡廠,再見!抽紗機,你這一課沒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