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雄
26年前的一天,一大群造反派沖進劉少奇的家,不由分說就把堂堂國家主席揪斗一頓。隨即,國家主席神秘地失蹤了……
這是中國法制史上恥辱的一頁。
十一屆三中全會翻去了這恥辱的一頁。全會宣布: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須加強社會主義法制,使民主制度化、法制化,使這種制度和法律具有穩定性、連續性和極大的權威性,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
三中全會以來,伴隨著經濟體制改革和政治體制改革的不斷深化,中國的司法制度也在悄悄地變革,日趨完善。在短短的10余年間,中國已形成了自己的刑事、民事及行政三大訴訟體系,完成了過去30多年尚未完成的使命。在這個基礎上,公安、檢察、審判機關及律師事務所相互分工,相互制約,確立了具有中國特色的司法體制,無法可依的狀態已不復存在。
我們完全有理由為此歡呼,盡管中國的法制建設任重而道遠。
檢察官理直氣壯地行使職權
中國的檢察機關曾有過一段令人心酸的回憶。
依據“1954年憲法”,檢察機關對政府部門和官員是否遵守法律行使監督權。可是,從50年代后期起,在“左”的思潮影響下,法律監督被視為禁區,檢察院成了單純履行批捕、起訴等法律手續的機關。到了“文革”時期,檢察機關干脆被封掉,其起訴職能被“1975年憲法”荒謬地規定由公安機關代行。
粉碎“四人幫”后,中國重新恢復檢察機關。“1982年憲法”又一次做出“人民檢察院是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的規定,檢察官開始堂堂正正地行使職權了。
1988年,最高人民檢察院調整工作部署,決定把懲治貪污賄賂列為第一位工作,這是在改革開放新形勢下,檢察機關強化對國家工作人員監督的重要舉措。1989年,廣東省人民檢察院率先建立了反貪污賄賂工作局,緊接著全國多數省份和部分地市縣的檢察院也相繼設立了這一機構。
從1988年到1991年,全國檢察機關共查辦萬元以上的貪污受賄大案4.2萬件,其中以北京檢察機關偵破的北鋼公司黨委書記管志誠受賄150萬人民幣案,廣東檢察機關偵破的中信實業銀行深圳分行行長高森祥受賄港幣160萬、人民幣60萬案最為著名。不僅如此,那些位列高官的腐敗分子也不能幸免,像鐵道部副部長羅云光、張辛泰,中宣部宣傳局副局長曹斌,福建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陳新秀等幾十位高官就是在檢察機關的監督下露出馬腳的。
與此同時,檢察機關還積極參與嚴厲打擊刑事犯罪的斗爭,并對公安機關偵查活動中的違法行為及時提出糾正意見,對法院判決有誤的案件提出抗訴。
“抗訴”不是一個新鮮的法律用語。依據我國“憲法”和“人民檢察院組織法”的規定,檢察機關對刑事、民事、經濟和行政案件均有監督的權力。但是,這一規定遲遲不能兌現。長期以來,在人們的觀念中,法院的審判活動是無可挑剔的,因為審判活動是受黨委和人大常委監督的。其實,這些監督都不是法律意義上的監督,而缺乏法律監督的執法是不符合法治精神的。
現在,審判活動缺乏法律監督的狀況開始得到改變。1990年10月1日和1991年4月9日,我國相繼頒布實施了“行政訴訟法”和“民事訴訟法”,這兩部法律明確規定檢察院對法院已經發生法律效力的行政、民事判決和裁定有權按審判監督程序提出抗訴。
有一個發生在新疆的案子就很說明問題。伊犁州某建筑公司于1990年承建辦公樓,與伊寧市伊河涂料廠達成口頭協議:建筑公司購用涂料廠的產品,涂料廠保證產品質量。建筑公司施工時,因涂料質量不合格造成返工,損失6000多元,便去找涂料廠交涉,要求從貨款中扣除返工損失。涂料廠不承認有質量問題,訴至伊寧市法院。法院審理后認為:雙方當事人未訂書面合同,購銷合同無效,據此判建筑公司一次向涂料廠付款3900元。建筑公司不服,上訴伊犁州法院。伊犁中級法院做出二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建筑公司開始向伊犁州檢察院申訴。檢察院受理此案后,查明涂料廠屬無照經營,產品無標準部門頒發的合格證,認為原審判決對雙方爭議的主要問題審查不清,認定事實的主要證據不足,適用法律確有失當。1991年8月5日,伊犁州檢察院依法向新疆高級法院伊犁州分院提出抗訴。伊犁州分院于8月13日裁定中止執行,并于9月23日做出再審判決:原一、二審判決適用法律不當,伊犁州檢察院抗訴成立,改判涂料廠承擔返工的大部分損失。
這個小案子的意義非同小可。它表明憲法賦予檢察官的權力已經開始真正行使,檢察機關已將法律監督的觸角伸向法律規定的各個領域。
公安機關依法辦事,接受監督
進入80年代以后,中國的公安機關緊緊圍繞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興利除弊,對公安工作進行了積極的探索和改革。公安機關在全國實行居民身份證制,推行社會治安綜合治理“一票否決權”責任制等舉措,受到了國人的稱道。
更引人注目的是,從1988年起,各地公安機關開始設立指揮中心,大大提高了公安隊伍的快速反應能力和應變能力。指揮中心為適應緊急情況,由上級授予四種權力,即先期處置權、越級指揮權、合成作戰指揮權和調用裝備器材權。一遇突發事件,指揮中心可以直接調度,有權打破日常指揮層次和警種、轄區、部門的界限,調用相關警力就近到達指定地點執行任務,受令部門必須無條件執行。這樣一來,有力地打擊了犯罪分子的氣焰,有效地維護了社會正常秩序。
1987年1月1日頒布執行的“治安管理處罰條例”,使公安干警在治安管理時無法可依的局面得到根本改觀。法律授權公安干警在必要時可對受罰人實施15日以內拘留,200元以下罰款。同時,法律又對公安部門的權力給予制約。“治安管理處罰條例”規定,如果被罰人或受害人不同意公安機關的裁定,可以向上申訴,直至到法院提出訴訟。“行政訴訟法”也規定,對限制人身自由的行政強制措施不服提出的訴訟,由被告所在地或原告所在地人民法院管轄。
公安機關既是實施治安處罰的主體,處于“控訴人”的地位,同時也可以成為被告,這在以前是難以想像的。
北京市內蒙賓館的李俊杰,幾年前與呼和浩特市的馮某洽談了一筆銷售音響的生意。李俊杰幫助馮某賣出了一部分音響后,讓馮某取回余下的音響。由于在銷售價格上兩人發生爭議,馮某便到呼市公安局回民分局投訴,控告李俊杰詐騙2.1萬元。當李俊杰到呼市出差時,被回民分局予以“收容審查”,兩個月后才做出“解除收容審查”的結論。李俊杰不服,在律師的幫助下,向北京市西城區法院申訴。西城區法院根據“行政訴訟法”受理這一案件,經審理認為,李俊杰和馮某的經濟糾紛,屬民事法律范疇,呼市公安局回民分局對李俊杰“收容審查”,違反了公安部的有關規定,屬于超越職權。因此,法院判定撤銷呼市回民分局對李俊杰“收容審查”的裁定,責其賠償李俊杰經濟損失2200元。
“行政強制措施”與公民的人身權利相關。公安機關的行政強制措施被納入“行政訴訟法”的受案范圍,受到法律的監督,這不能不說是中國法制的一大進步,是中國司法機關尊重人權的有力佐證。
法官,公民權益和經濟建設的保護神
改革開放的大潮,給中國的審判機關注入了新的活力。隨著新情況新問題的不斷出現和各種社會關系的日益復雜化,使得法官們更新觀念,在辦案思想和辦案方式上進行變革。新的“民法通則”、“民事訴訟法”和“行政訴訟法”的相繼出臺,則為審判機關大膽改革,為保障公民權益和經濟建設提供了法律依據。
1989年5月,記者羊慧明在《家庭生活報》上發表《大明星偷漏稅款百萬元,毛阿敏只是小巫見大巫》一文,指責影星劉曉慶違反稅法。同年7月14日,劉曉慶委托律師向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認為羊文嚴重失實,侵犯了她的名譽權,要求被告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同時對侵權造成的精神損失和經濟損失給予賠償。法院經調查核實后,對雙方當事人進行調解。最后羊慧明承認所寫文章有失實之外,給劉曉慶的名譽造成了損害,表示愿意在報紙上公開道歉。劉曉慶則表示放棄對被告提出的賠償要求,法院調解成功。
且不說此案判的如何,單從法院受理此類涉及公民名譽權、肖像權、姓名權的官司,就足以說明公民的合法權益,越來越受到法律的重視和保護。在過去法律軟弱可欺的年代里,公民哪里談得上什么名譽權,說你是“叛徒特務”,你就是“叛徒特務”,你上哪兒講理去?
為適應改革開放和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需要,新的“民事訴訟法”增加了企業法人破產還債程序、督促程序、公示催告程序等新內容,授權人民法院在必要時可以對被執行人及其住所或者財產藏匿地進行搜查。
于是,湖北石首市的老百姓們看到了一件新鮮事。石首市的張久斌等人經營木材生意,因資金短缺,向橫溝信用社借款1萬元,但是到期后,張久斌只還2900元,余款拖欠不還。無奈,橫溝信用社訴至石首市法院。法院調解后,張久斌仍聲稱“無錢可還”,并遷居外地,躲避債務。1991年5月5日,石首市人民法院院長簽發了搜查令,執行人員當場從張家搜出現金和有價證券6000多元,并查封了張久斌價值10000多元的家產,用以抵償欠款。
最高人民法院透露說,僅1991年4月到12月,全國各級法院就受理此類案件11.25萬件。用法律手段解決債務清償等問題,維護經濟活動正常運行,在世界許多國家已是老皇歷,對于我們來講,還是一個新鮮的課題。
這幾年,法庭上的新鮮事特別多,“民告官”就是其中之一。我國司法界權威人士評述“行政訴訟法”時指出,該法的實施,是中國加強民主和法制建設的一件大事,它為人民群眾監督政府部門和政府官員開辟了途徑。
“行政訴訟法”頒布沒幾天,1991年10月16日,湖南瀏陽縣法院就公開審理了該縣農民狀告縣政府的案子,瀏陽縣縣長譚仲池以被告的身份出庭應訴。老百姓與縣長對簿公堂,在當地引起強烈反響。
1966年,瀏陽縣張坊采育場經上級批準,征用了上洪鄉上洪村的兩畝土地。實行劃量時,采育場征得上洪村民的口頭同意,多劃了266平方米。事后,雙方簽訂了協議。24年來,上洪村民一直未提出異議。1991年3月,村民們突然提出要收回那266平方米,雙方為此發生爭執。瀏陽縣政府按照所爭執的土地使用的歷史和現狀及國家的有關政策規定,于1991年8月決定將這266平方米土地確權給張坊采育場,上洪村民不服,于是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
在案件審理過程中,坐在被告席上的瀏陽縣長譚仲池,始終以被告的身份回答審判長的提問。當法院做出維持縣政府決定的判決后,譚仲池感慨地說,老百姓敢于告政府,意味著廣大群眾法律意識的覺醒,這是件好事啊!
本文無意描繪中國司法制度改革的全貌,只想昭示這樣一個事實——中國正在走向法治社會。
其實,任何一個明眼人,只要他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上來觀察中國司法制度的變革,都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好戲剛剛開場,高潮還在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