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灼灼其華

李克因

今年桃子大概逢上大年，上市特多，街頭巷尾，常能看到成排的桃擔、桃車。五月頭上，大抵是小毛桃，因為初上市，算是鮮貨，價錢還很不便宜。到了六月，就是光溜溜、綠茵茵、尖上帶著一抹紅的甜桃。七月，蜜桃進入市場，個頭比甜桃大，黃臘臘、毛茸茸的，又是一種“姿色”。總之是：“桃之天天，灼灼其華”。

甜桃硬脆，蜜桃綿軟。但商販不能賣軟桃；八、九成熟，還帶點硬乎勁的正好。買回家放兩天，發(fā)出一股濃馥的香味，便是出水、蜜效果的時候，也正好剝皮，要抓緊時機吃，不然很快就爛，皮肉糊在一起，接著變色變質(zhì)變味，胃腸不易接受。

新鮮且成熟的蜜桃，其上好的，就是薄薄的一個皮囊滿兜著香甜如蜜的濃汁。我家鄉(xiāng)太行出一種蜜桃，大的一個近一斤重，可以將麥管插入皮內(nèi)吮吸，用不著剝皮，那真有如飲仙露之感。

爛桃當然不能出這個效果。

所以。無論就哪個層次上講，“寧吃鮮桃一口，不吃爛桃一筐”都很有道理。質(zhì)量務求，寧缺勿濫。質(zhì)量差的玩意越多越糟糕。有人嗜爛桃成癬。不怕拉肚子，廉價買一筐大啃，那是他自己的事。若是拿爛桃加工成果醬，給經(jīng)紀人以優(yōu)惠的回扣，弄到市上去賣，便是大大的傷天害理了。

“鮮桃一口”是就質(zhì)量上與“爛桃一筐”相對而言的，當然不是說只宜咬一口嘗嘗鮮。桃子味甘甜，且含有多種維生素，能生津、潤腸、活血、消積。我家鄉(xiāng)太行有“桃飽人，杏傷人，李子樹下抬死人”之說。孫猴子在花果山就是以桃當飯的，后來在天宮當了弼馬溫，大鬧蟠桃會，猛吃之余，也不忘把席上的蟠桃統(tǒng)通帶回山去，給猴嘍羅都品嘗一番。而杏子吃多了則容易上火，李子性更偏激，它紅得發(fā)紫，如血，而其肉更有一種異香，引人饞涎欲滴，守著李子樹大嚼，真是欲罷不能，但暴食便易導致鼻子大出血。果園里要救護車很不方便，弄不好就會發(fā)生不幸事件。所以要節(jié)制。老祖宗的話來自豐富經(jīng)驗，不是說著玩，且對桃、杏、李性格的論定有嚴格區(qū)分，聽聽還是有益的。

桃子雖然不如李、杏那么容易上火，且有飽腹的功能，但吃得太多也不好，古書上就曾警告過人們：“桃子多食生熱，發(fā)癰瘡、瘧、痢、蟲疳諸患。”若然有福氣終日以大蜜桃當飯，卻不具孫猴子那種異秉，也會因營養(yǎng)失調(diào)而有損健康。

所以，吃桃子也有生活辯證法，總之是跳不出物極必反的規(guī)律。從物質(zhì)角度看如此，精神上也不例外。桃花本是鮮艷物，美好的象征，喻人之美則稱“艷如桃李”；自然景色中又有桃花江、桃花潭、桃花源，且入了李太白的詩，陶淵明的文；畫家把桃花畫在扇子上，名為桃花扇，提起來風流得很；“桃之夭夭”則形容豐富茂盛。這自然都是好詞。若然突破這個大界限，說哪里發(fā)生“桃色事件”，導致“桃色糾紛”，成了“桃色新聞”，就頗頗不妙。

這類借喻對桃未免唐突，其來歷也無據(jù)可征，猜想一下，想必以鮮桃大都有一抹如繪如染的粉紅，而粉紅艷則艷矣，但不免有點輕佻，甚至淫邪，故慣稱黃色戲劇為“粉戲”，藝人取個“小桃紅”之類的名字，也顯得頗不自重。

不過這是過去的事了，大抵出于一些風流文人的創(chuàng)造。今天已不大提，但愿貶義的“桃色”二字永遠從辭匯中消失，使美麗的鮮桃不受玷污。

寫于1992年7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