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志豪
大調研,大主題:觸犯天條,沖撞“兩個凡是”禁區
命令下來,正在印刷《中國青年》復刊號的機器戛然而止;人民大會堂燈火通明,黨中央副主席與《中國青年》小組長以上的干部相對而坐
1978年春到1982年冬,從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前夜到撥亂反正的頭五年,我作為社長兼總編輯主持了中國青年雜志社的工作。
當時,無數個被攪亂、被顛倒的是非問題,有待人們去分辨、去澄清。復刊后的《中國青年》,對重大的政治問題表不表態;對青年在動亂中從切膚之痛提出的種種疑問回答不回答;對共青團在新時期的工作方向涉及不涉及……保險的做法,是等到有了公認的說法再表態、再回答、再涉及。風浪中,采用這種辦法明哲保身的不乏其人,但這實際上是在歷史發展的大潮中充當逃兵,是一種看來似乎不易為人們所察覺,卻是十足的對國家、對民族的不忠。我和編輯部的同志在一起,作出了正確的選擇,在重大關頭,經受了歷史的洗禮,向黨和人民交出了合格的答卷,這就是,認真地、勇敢地堅持了從實際出發的辦刊方針,為具有悠久光榮傳統的《中國青年》贏得了新的光輝的一頁。
沖撞“兩個凡是”禁區 率先反對現代迷信
1978年春天,自然界萬物開始復蘇,而整個國家的政治氛圍卻給人一種一切尚未解凍的感覺。許多重大是非問題,若明若暗,捉摸不定,只有一點是明確的,那就是黨中央已經提出,新的歷史時期的總任務是向四個現代化進軍!
5月間,我們為確定復刊第一期的主題,編輯部兵分七路到七個省市進行為期一個月的調查研究。大家帶著來自劫后新生的奔放的工作熱情到農村的生產隊、知青點,到工礦企業的車間、工段,到大中學校的年級、班組,廣泛地接觸各種類型的青年和奮戰在第一線的團干部,向他們請教,同他們探討。一個月后,在全社的匯報大會上,七路兵馬有一個共同的感受:“四人幫”粉碎了,但廣大青年在思想上仍然存在著嚴重的禁錮和壓抑。“階級斗爭是主課,和經濟建設為中心是不是矛盾?”“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親自發動的,能否定嗎?”“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教導我們要繃緊階級斗爭的弦”……這些疑慮,使一大批青年陷入了迷惘和困惑之中,更不知在新的歷史時期如何貢獻力量。事實清晰地表明,不掃除從他們小的時候就給灌輸的毛主席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的迷信,號召他們解放思想,爭當什么“新長征”突擊手等等只能流于空話。經過慎重研究,我和編輯部的同志們明知前面有禁區,往前闖很可能觸犯天條,但為了不辱沒新聞工作者的稱號,對國家、對民族負責,我們毅然決定,鮮明地提出反對現代迷信的宣傳主題。
1978年9月,《中國青年》復刊號第一期發表了《掌握科學破除迷信》的特約評論員文章,引用了毛澤東同志自己在1954年討論第一部憲法草案時講過的話:“我們除了科學以外,什么都不要相信,就是說,不要迷信。中國人也好,外國人也好,死人也好,活人也好,對的就是對的,不對的就是不對的,不然就叫做迷信。”文章指出:“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世界上許多國家都在搞科學技術現代化,而林彪、‘四人幫卻在我們國家搞了十年現代迷信。”為配合評論員文章的發表,在同期還刊登了《句句是真理為什么是錯誤的》專文。編輯部還決定為1976年4月5日廣大群眾在天安門廣場悼念周總理的活動正名,在青年革命詩抄欄內發表了天安門詩抄,以“革命何須怕斷頭”為題報道了四五運動青年典型韓志雄的事跡。我們深知,這些內容的發表,對深惡痛絕“左”傾路線者是“振奮劑”。事實果真如此,破除迷信,掌握科學的主題,反映了人們的心聲,刊物在群眾中競相傳閱,有的中央單位正值開大會,就在會上高聲朗讀復刊號發表的評論員文章。一時間,“破除現代迷信”的聲浪此起彼伏,在北京的上空傳遞著、涌動著。這,嚴重地沖撞了“兩個凡是”的禁區。命令下來了,外地正在印刷《中國青年》的機器停轉了,刊物被停止發行了,人們剛剛萌發的革命激情、思想沖破牢籠之后的興奮感被壓抑了,空氣又沉悶下來。
編輯部同志重新認真審視了這一期刊物,再度肯定她的內容合乎實際,合乎科學。十年動亂的教訓,提高了大家辨別是非的能力,同志們在壓力面前發揚了勇于堅持真理的精神。我們以編輯部的名義接連給黨中央主席、副主席上送了兩封要求刊物正常發行的申訴信。9月14日,我們接到通知,編輯部中層以上的干部于當晚8時到人民大會堂新疆廳等候。8時整,廳內以當時一位主管群團工作的黨中央副主席為主依次坐著其他領導,我和雜志社中層以上的同志也依次坐在他們對面。這位當時的黨中央副主席還帶了8341部隊的同志專做記錄,廳內的空氣給人一種沉重的壓抑感。這位黨中央副主席嚴厲地批評我們。從晚8點一直到第二天凌晨1點多,會議就在這樣的氣氛中進行。壓力不能說不大。為了堅持真理,在會上,我和雜志社的中層骨干又一次闡述了我們的觀點,沒有接受領導的批評。直到15日凌晨2時許我們才回到雜志社。
在這次復刊事件中,我們給黨中央主席、副主席的兩封信起了作用。當時主持黨中央工作的幾位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支持了我們,同意復刊號在全國發行。270萬份《中國青年》在全國各地被迅速爭購一空,廣大讀者以贊許的心情,接受了因“文革”和他們闊別12年之久的《中國青年》。歷史還證明,我們復刊號的宣傳內容完全符合后來不久召開的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精神,作為新聞工作者、意識形態工作者還有比這更大的安慰嗎!
擺脫傳統觀念的羈絆提出共青團進入經濟領域
在共青團工作中有一個古老而纏人的議題,這就是共青團要開展適合青年特點的獨立活動,經費從哪里來?說白了,就是沒有錢。這幾乎是從50年代初開始,在各級團的工作會議上,使大大小小團干部犯愁的事情。“坐下來讀報,站起來突擊”,團的生活枯燥乏味,吸引不了青年;想搞點適合青年特點的活動,就得向黨、政、工會求爺爺、告奶奶批點錢。這種局面一直延續到80年代初,不但沒有解決,還增加了一個黨的工作中心轉向經濟建設后,各方面都強調按經濟規律辦事,共青團如何適應的難題。1979年12月間,我們通過對成都量具刃具廠的實地采訪和對該廠團委發起的共青團職能大討論的總結分析,在共青團歷史上第一次鮮明而響亮地提出:共青團要進入經濟領域。1979年第十二期《中國青年》以此為題發表社論,開門見山地說道:“共青團是干什么的?多少年來人們都這樣回答:是講精神的、是教育青年的。這當然不錯。但是,這個答案完整嗎?還需要不需要補充和發展?成都量具刃具廠一場有關共青團職能的大討論,給人們提供了新的啟示:共青團要講精神,也要講物質,要教育青年出力,也要為青年謀利益。共青團應當進入經濟領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經濟組織的作用。這是這個廠的團組織和一千多名共青團員、青年用自己的實踐得出的新鮮結論。”接著,社論進一步闡述了共青團怎樣才算進入經濟領域的三個標志:“第一,要找到一種具體的活動形式,使青年參加之后既能為國家、集體創造財富,又能使青年自身得到實際的經濟效益。第二,提高青年的思想覺悟,不僅僅依靠口頭上、文字上的政治工作,還要憑借一定的經濟活動和物質基礎,影響、吸引青年,教育青年。第三,要使團的干部在團的工作崗位上,有機會實踐經濟工作或者各種業務工作,使他們有條件成為經濟建設需要的各種專門人才。”
這篇社論一發表,當時在團中央擔任領導工作的李瑞環同志從南方歸來,見了我就高興地說:這篇社論發得好。許多團干部給編輯部來信,“為共青團進入經濟領域拍手叫好”,使他們“看到了共青團的活力和希望”。一些基層團組織也開始活躍起來。可是,和許多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一樣,沒多久,就刮起了一股說是“共青團進入經濟領域”的提法方向有問題的風。理由是,共青團是政治組織,要它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經濟組織的作用,這不就改變團的性質了嗎?從此,“共青團進入經濟領域”的提法和做法就被打上某種印記進入冷宮。
歷史往往捉弄人,事到今天,《實力助團壯津門》的消息竟赫然上了共青團中央機關報——《中國青年報》的頭版頭條。“實干興團,實力助團,團的依托實體化”成為團天津市委提出的團的工作的新思路。我絲毫不是對這種提法有什么異議,而只是對堅持一種正確意見,堅持從實際出發總要受到挫折表示深深的遺憾!
時光早已流逝,但憶及以上這些往事,心情還很不平靜。“按實際情況辦事是共產黨的基本工作方針”,“解放思想,實事求是”,“不唯上,不唯書,要唯實”,這些都是上了經典的。但真正要付諸實施,實在不易。帽子、棍子……都會降到你的頭上。可再深想想,永遠人云亦云,或明明有自己的見解不敢表達,不敢堅持,做人又有什么意義,我們的事業怎么發展,我們的國家和民族又有什么希望!
老一輩革命家支持,270萬《中國青年》被迅速搶購—空
十五年前,一個提法攪起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
十五年后,再提這個口號,成為一條嶄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