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愛情花樣更多

魏明

有人說愛情是現代人最后的憩所

那里可以傾倒自己的感動和脆弱

然而，當愛情真的到來時，我們卻猶豫了

愛情的家園究竟在哪里？

請看本期我們的精神家園特別專題

愛情的惶惑

智力活動可以把生活中的許多混亂變得純粹，比如各種棋類比賽：我們在紙上談兵，模擬廝殺，卻不見血腥和塵土飛揚的悲慘場面。贏一盤棋當然令人高興，但不會使我們忘乎所以，這是我們為“純粹”付出的代價，在那個世界里，只有冷靜的分析而沒有激情和狂喜。我們得到了“純粹”，卻失去了生活中的冒險。

有趣的是，在一場戀愛中，智力活動卻常常把許多東西變得不純粹，這把雙刃劍，不知它會向我們亮出哪一面，也不知哪一天它會傷害我們的手。

在戀愛中，思考的介入常常像一種粗暴的干涉，它無視我們的眼淚和歡樂，把人間最真摯的感情變成了智力游戲：每天我都要問“她到底愛我嗎？”無窮無盡的疑問把我變成了一個哲學家。我在語言中窮盡了多少語言？——“她可能不喜歡我？但這到底為什么？唉，她這樣想真是沒有一點道理……”然后是假設，我在幻想中展開無窮無盡的假設，任憑幻想拉開嗓子高唱，它弄出許多種變調，使我殫精竭慮。我展開所有夢想家的特質，而忘掉了自己的戀人角色。

在小說《紅與黑》中，兩個戀人——于連和巴黎貴族小姐瑪蒂爾德每天見面前，差不多總是要問一問自己：“今天我們是敵人還是朋友？”這種都市的愛情帶有太多的智力特征，實驗和賭博的性質，它更像是一種智力的角逐。這種愛情除了缺乏真誠，其他大概什么都有了。它本能地躲開了坦率和誠實，它縱容一切智力的實驗：為檢驗自己的冷酷，我整整8天不給對方打電話，雖然電話機就在手邊，但我不能打。除這件小事我掙了點分，別的地方都不行，這一分使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我心神不定……

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智力游戲：為什么對方不主動打電話給我？是在等待我主動打過去？還是根本沒把那次約會當回事？如果是前者，我的快樂簡直要跳到天上了。萬一是后者呢？我倒抽了一口冷氣：你呀，你這個可笑的人呀，你猜吧，你懷疑吧，你分析吧，你使勁跳舞吧。

我開始計算成功的可能性，簡直要后悔當初沒有好好學心理學，這樣我就可以知道她上次那回頭一笑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許我應當抽身退步，但又突然一驚：怎么，難道我不再愛她了嗎？呀，我真是墮落呀，連愛情都要背叛，況且，說不定，抽身退步正是對方求之不得的呢。

為了安撫戀愛良心，我決定閑下來時只想她。但我心里如此空蕩，手頭可供思念的材料如此缺乏。我們開始幻想明天，或者3年以后，當一切都已過去，我看著這具愛情的標本，帶著今天激情的痕跡，焦慮、欣喜和痛苦都成了化石。或者，拿出今天的勁頭對一個新人狂轟濫炸……想了幾個時辰，我居然看不出所有新奇的花樣不過是對過去的拙劣模仿，我只是自言自語：事已至此，該換一換新花樣了。

幻想的閘門打開了，它忙于制造幻想，累得滿頭大汗，它已經使我成功地扮演出勤奮的戀愛勞動的模樣，連可能到來的失敗也令我滿足：唉，雖然悲慘，但畢竟是我預料的結果。

我只是沒有問一問，我的愛情是誠實的嗎？我愛得深嗎？我配得上對方嗎？我真的不能沉默著為對方祝福嗎？即使我不問那種樸素的愛情能否實現，那種心心相印或共同承受，至少也該問一問我可以為對方做點什么？至少該有點騎士風度。

我當然顧不上去問一個更難回答的問題：生活和幻想，我們該尊重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