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堅信這是一個斷裂層,我指的是思想方面,沒有固定的模式。這個流行,那個火爆,大家過嘴癮,過了一陣就找不到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方式,發現時髦只不過是過眼煙云。
我不想對大學生活作評論,但我的大學,我說不上喜歡。
大一,我發現自己突然無所事事,我的同學也除了睡覺就是打牌。而那種面對太陽的勇氣已從我身上消失。我找不到了,個性升華到古風感的神秘,有些無所皈依而恍恍然。在商潮中,在新名詞的甜俗中,我像被揉碎了的紙,等待從窗戶中被扔出去。
仍清楚記得那個刮大風的日子,樹全禿了。那些方方正正沒有個性的建筑,立在校園,投射著笨拙的陰影,我穿著鼓鼓囊囊的衣服看人們來往匆匆,拎著臟飯袋沿著墻邊慢慢走。我想我的同室也許正躺在床上看本破小說,嘴里正嚼著什么,也許正在聽97.4(北京音樂臺調頻)廣播之類。我那天走著想著就莫名其妙地哭了起來。理想、進取,為什么我發現它們似乎都徹底離開了我,自從上了大學以后。
我來報告一下我的生活。先說校外、社會上的。我初中、高中各出過一本書,因此18歲就入了作協。中學在“學通社”(北京中學生新聞通訊社)做小記者,大學仍在給一些雜志做事,采訪如童安格、鄭少秋等明星,去大使館參加一些活動,去觀看一些前衛藝術。我學琴,彈古箏。
在校內,我上攝影、廣播電視概論、廣告邏輯、激光照排、文學等課。我還旁聽外系的外教課,盡管這是禁止的。但我同外系的老師、學生關系很好,他們當我是自己人,從不拒絕。我們用英語侃伊利亞特、印第安人、公民凱恩、弗洛伊德、搖滾樂和賽珍珠什么的。
我晚上選修了德語、中國審美文化、裝裱、烹飪、國貿、音樂欣賞等。
一有空閑,我就去圖書館,瘋了似地讀書。不管多累,必去,哪怕只讀十分鐘的《鄧肯自傳》。我最喜歡讀詩,讀北島與海子的詩。
我每天背著網球拍見了沒人管的墻就打,或去網球場找陌生人問是不是愿意和我打,由我付錢。我也玩滑板,滑著去上課,但后來就膩了。我的體育和英文成績可用優異來形容。
每隔一陣,我得去書市,聽音樂會,看畫展或網球賽之類,過得還算抒情。
有不少同學做生意,我沒有,認為還不是時候。但我當過秘書,打工賺小錢。我是學生中有BP機的人中的一位,是花自己賺的錢。
有時我聽講座,有時我騎著車漫無目的地走,回來買回一堆書和磁帶、唱片、衣服。我喜歡布置我的床,那是我在學校唯一的地盤。我用彩色大花巾鋪墻,用斗笠、面具與發黃的黑白照片來裝飾。我安裝架子放書,板子放茶和香水。板子是我從工人叔叔那要來的,洗凈、晾干、噴香、包裝、固定都是一人來干。板子架好,我坐鋪上寫字、看書、喝茶都很舒適。我喜歡在大冬天聽著北風呼嘯,在鋪上靠著墊子看《查拉斯圖拉如是說》。
現在,我就要離開這個學校,這個氛圍,去大洋彼岸繼續讀書,我舍不得這美麗的鋪,我充滿中文書籍的圖書館和我茫然的淚水,以及在學通社度過的快樂的中學時光。
面對玻璃窗,照著自己,我憶起很多往事。
14歲,我在追求什么?我扔了書包,輕松得一無所有,在街上尋找著什么,我想做一名記者。
我來到內蒙草原,觸到人類原始與神圣的呼喚。在工讀學校,我傾聽來自第三世界的對話。在貧困山區,體會馬太效應。在個體攤上,聽他們侃毛澤東。去采訪外國明星,知道自己的那點本事還玩不轉。生活的大展廳里什么都有,每一個人,展覽自己也觀看他人。
不知道意識是怎么來的,一年又一年,夏天走過,留下了深沉的回響,一會兒唱著無休止的俗氣的歌,追著太陽跑;一會兒在樹葉上刻泰戈爾的詩句;一會兒是燈下的淚水,心的跳動,血的潮汐。為凡·高哭泣過,喜歡蠟染布,夢見過在土黃色的古堡前站立。生命,呼喚著我!
20年的生命,煩惱哭泣,追求,彷徨,擠眉弄眼,我認認真真走過,沒有半點取巧。
現在,要和熟悉的一切說聲再見。你們等著一個長大、成熟不再輕易掉淚的王蕤回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