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建平
古代中國和西方世界多有商業貿易往來,可以想見也會有文化交流,捎帶引進點西方歌舞是很可能的,但人們熟知的胡笳十八拍或菩薩蠻等等,大都是西域少數民族歌舞,這大概屬于民族舞蹈調演,嚴格地講不能算是中外文化交流。就引進西方舞蹈,改變傳統的中國舞蹈技藝和欣賞習慣而言,也許只能從鴉片戰爭以后的近代開始考察。
從19世紀60年代開始,奉命出國的官員和留學生在域外親眼目睹了正處盛期的歐美交誼舞、芭蕾舞、民間舞和穿插在馬戲表演中的精彩舞蹈場面,頓覺耳目一新,心曠神怡。這些中外文化交流的開拓者們曾將自己的所見所聞比較客觀地記錄下來。這些文字的記錄可以算作外國舞蹈對中國舞蹈以及中國人欣賞舞蹈習慣的間接影響,或至少是為外國舞蹈進入中國進行了積極的輿論準備。但這些文字傳播不廣,一般民眾還很少有機會了解西方的舞蹈。
隨著國門開放,越來越多的外國人來到中國,西方的舞蹈逐漸引起了國人的注意。1862年,后來成為洋務派思想家的王韜在香港避難時,曾饒有興味地觀察過洋人即興表演的交誼舞。據他記載,香港當時的酒店很多,外國人一邊喝酒一邊“男女攜手聯臀”舞蹈為戲。由于當時的中國人還不了解交誼舞的本質為男女間“表達友誼”,所以將此看作是醉酒失態的表現。直到20世紀初期,中華民國成立之后,中國人對交誼舞還很陌生。據美國大使記載,袁世凱政府時期的美國使館在六國飯店舉辦舞會,能與洋人共舞的中國女士只有三兩人。但有趣的是,到30年代以后,交誼舞不但在大城市逐漸盛行,而且凡是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都可以看到交誼舞的流行。甚至于毛澤東、周恩來等無產階級革命家都曾在延安津津有味地跳過。
外國舞蹈究竟是如何走進了中國并對國民娛樂的觀念及方式產生了越來越大的影響呢?這可從“走進來”和“走出去”兩個方面看。
從“走進來”說,一些外國歌舞團陸續開始來華公演,有記載的最早的確切時間是1886年5月。到了20世紀的20年代,外國舞蹈團體到中國的演出可謂達到了一個高潮,演出的內容中也增添了現代舞這個嶄新的品種。如1922年,20世紀最負盛名的俄國芭蕾舞表演藝術家安娜·巴甫洛娃來上海進行公演。只是由于演出在租界里進行,觀眾中即使有少數中國人也只能是達官貴人,因此很難對中國的劇場舞蹈產生明顯的影響。實際上,中國劇場舞蹈的鼻祖吳曉邦先生當時還正在家鄉蘇州,一面作銀行的練習生,一面在夜校學習英文、代數等;直到1923年冬,他才隨母親為躲避戰亂搬到上海租界。倘若歷史安排16歲的吳先生恰巧在巴甫洛娃演出前來到上海,并且有幸親睹她那無與倫比的表演,中國的劇場舞蹈史是否就會提前并重寫呢?我們盡可以自由暢想,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芭蕾從本質上說,是炫耀國力強盛和展示貴族氣派的歐洲宮廷藝術,要在當時那個災難深重的舊中國扎下根來,簡直是白日作夢!吳先生因此以后才不得不三渡日本學習芭蕾。
不過1925年10月和1926年10月,美國現代舞的真正創始人露絲·圣一丹妮絲和肖恩夫婦兩次來華,分別在大連、天津、北京、上海公演時,由于演出的節目都是他們自行創作的,具有強烈的異國情調,如《西班牙組舞》《海之精》《東印度舞女》及日本的《長戈舞》和根據梅蘭芳先生的同名京劇代表作再創作的《霸王別姬》等等,結果這些融東西方文化藝術于一體的演出引起了中國表演藝術界的極大轟動。
到1926年11月至1927年1月,“現代舞之母”依莎多拉·鄧肯的第一代親傳弟子俄瑪·鄧肯率領鄧肯在俄國舞蹈學校的學生們來哈爾濱、天津、北京、上海、漢口公演時,演出已具有特別的革命意味:其一,這是第一個走出外國租界,為廣大的中國勞工和士兵表演的外國舞蹈團;其二,當時正值大革命的高潮,舞蹈家們冒著生命危險表演了《葬禮進行曲》《國民革命歌》《望著紅旗前進》《少年共產國際歌》《中國婦女解放萬歲》等10多個革命歌舞,極大地鼓舞了中國人民群眾的斗志。
當時,外國舞蹈,特別是西方舞蹈直接進入中國的重要途徑,還包括了發明不久的電影藝術。這種藝術形式的最大優勢是通過真實生動的視聽形象,將舞蹈動作與音樂完美合一的動態過程表現得淋漓盡致。西方歌舞片在中國的上演和迅速流行,顯然為大批中國人見識和學習地道的西方舞蹈提供了必要的客觀條件。
值得一提的還有,在當時風氣比較開放的哈爾濱和天津,都曾有過一些由俄國舞蹈家開設的芭蕾舞學校,趙德賢、胡蓉蓉、趙青、資華筠等當代中國舞蹈名家,均曾啟蒙于這些舞蹈學校。
以上為外國表演性舞蹈方面的情況。
在自娛性舞蹈方面,一些在華居住的外國僑民和曾留學歐美的中國人士,也將各種交誼舞帶到了中國。由于整個大環境充滿了對歐美舞蹈那優雅風韻的崇尚,專門教習這些舞蹈的學校便應運而生。據說,這個浪潮一開始,大多是由頗有教學經驗的“老外”來開辦此類學校,教學內容比較正規,使當時頗為流行的探戈舞、華爾茲舞以及20年代走紅的查爾斯頓舞,就這樣走進了中國的千家萬戶。
還有一位名叫杰克·堪根的西方人,善于別出心裁。他通過邀請各界人士和舞蹈名家聚會的方式來傳授這些舞蹈。因此,不僅吸引了大量的“追星族”慕名前往,而且教舞本身也收到了極好的效果。
還是在1926年,曾留學法國的唐槐秋在上海開辦了“交際跳舞學社”,由于大受歡迎而擴大規模。這是由中國人自己開辦的第一所交誼舞學校。在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的此類專門舞蹈學校中,頗有名氣的還有“萬國跳舞學院”“樂生跳舞研究會”等等。
早在此類專門的舞蹈學校開業之前,現代舞蹈的教育也已經出現了。在20世紀初,歐美的交誼舞和外國的土風舞(即民間舞)已成為新學校體育課程的內容之一。于是乎,一大批西方舞蹈教材被翻譯過來,迄今發現的最早的舞蹈教材是由王季梁和孫漠合譯、上海商務印書館于1907年印行的《舞蹈游戲》,使用對象是初小的學生。著名教育家黃炎培和蔡元培為這些舞蹈教材作了“真、善、美”和“動的美術”這種褒揚美育意義的題詞。
西方舞蹈終于成為培育身心健康的新國民的必修科目,這和40年前圍觀并視“攜手聯臂”的洋人為酒后失態,已經是大不相同的兩種境界和心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