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子
初見李春波的《一封家書》歌詞全文,浮躁了很久的情緒驟然平復,那一刻,好像才剛剛明白,自己已經是一名遠航的水手了。
想家的情懷,是未曾預料的一種負荷——出發之前,對工作、生活、生存環境等等都進行了長達半年之久的心理準備,盡管那時心中的海南,尚是一座神秘的城堡。出門時,老爸爸一改往日的嚴肅,輕聲問:“準備好了嗎?”我匆匆看一眼那張威嚴的臉,臉色是平和的,心中掠過一絲欣慰,拎起包,平靜地說:“準備好了。”父親沒有哭,但他站在陽臺上目送我離家的那兩束光,卻深深烙在了我的后背上,天涯海南,依然能感知其灼熱。我懂,父親的愛,如同深藏心靈的痛苦。
和許多青年一樣,奔向海南,尋夢,是最初的向往。我來了,把事業蓬勃的倜儻和人際關系的燦爛完完整整地留在家里,赤手空拳跨越海峽,興致勃勃地匯入特區南腔北調的人流。這是一個特殊的地方,來到這里的人,統統站在同一起跑線上,機會均等,公平競爭。這正是我曾夢寐以求的。可真正置身其中,卻又遲遲不能適應這種平等,很長時間里,聽到人說某公司跑腿的文員是博士、碩士或大學本科,還免不了唏噓一陣。
特區是一個能使人夢想成真的地方。
為圓夢而來。然而,半年的特區生活,卻在半夢半醒之間,托出一顆成熟的心,使我舊夢未竟新夢迭生。清醒時,思考變成現實的舊夢;沉醉時,完善正在勾勒新夢的輪廓。
在西北高原腹地,生活彌漫著濃濃的田園詩的意蘊。人們悠然而恬靜地活著,我燃燒的青春也每每以一種凝固的焰狀展現。在風中,少年的憂郁絞成難解的死結走向內心深處。春夏秋冬,生命中總是響著一曲blues,夢,便在那深深的憂傷中一遍又一遍顯現。高原的陽光很強,在可以灼傷人的皮膚的夏日,第無數次看到陳舊的嫉妒和習慣思維扭曲了一張張本已疲憊的臉,一個聲音如山谷回音,層層疊疊連續不斷地沖撞著心壁——該出發了!該出發了……
海南島是溫情的、和藹的,它沒有六朝古都厚重的歷史氛圍擠兌你的自信,沒有龐大壯闊的現代文明刺激你的惶恐,街景、建筑都像穿著隨意的少婦,不會給你造成拘謹或者尷尬的心理壓力。站在??诘奶鞓蛏?,有點感激這座城市慷慨地給我一個生存機會,讓我能從從容容領略熱帶風情和大海的神韻。
夢中的流浪已然開始。
曾經堅信著有一個人搖曳著一束鮮花,在不遠處等著我,夢中,相聚在海南。熱帶的秋天和冬天,一如高原的夏季,滿街飄動的彩裙似乎將時間定格在某一個區間。我沒有歲月流逝的惶惑,心依然明凈如水?!耙訕湎聼o真情”、“感情太多,愛情太少”,諸如此類的傷感結論在電臺的熱線電話中被聊得體無完膚、鮮血淋淋,我聽得膽戰心驚后背發涼。誠然,海南島不是伊甸園,不可能把每個人失落的情感一一撿回,但它卻包容了以金錢為平衡形式的虛假情愛。米蘭·昆德拉張揚人性中頑固的性愛,但他的三段論,最終是回歸到一夫一妻相依為命白頭到老的論證上。如果說中國人壓抑了太久的性愛,在特區這種混亂無序的移民文化氛圍中找到了一個發泄的缺口,可不可以說是以犧牲“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情綿綿無絕期”的情愛為代價的呢?在舞池中,我細看一位精心裝扮過的陪舞女的臉,茫然、木然、漠然、凄楚、悲哀,不一而足。當然,還有滿足的微笑,只是,沒有一雙眼睛愿意迎視我的目光,她們回避真誠的探詢。聽一位海南朋友講,一位陪舞女信誓旦旦:掙夠200萬就罷手。200萬能提供什么?花園別墅汽車時裝?這就是人生享受的終極嗎?顯然不是。有人說,金錢可以使人一夜之間成為暴發戶,而塑造一名貴族則需要三代以上的血緣延續。從某種角度講,這也能說明物質脫離精神獨存于世只能是一堆毫無價值的廢物。實際上,許多人沉溺于物欲,不知不覺中,那個曾經的美夢已然破碎。
我們這些扎入特區的人,因年齡的不同而或多或少地背負著一段共和國的歷史,又因血緣的相同,都積淀著一份華夏民族古老文明的遺痕。特區,猶如一個沒有規定游戲規則的樂園,讓那些自我放逐的靈魂肆意發揮潛能,盡情揮灑激情。可在歡悅之后,人們發現,往昔的自己如一個影子,時常會不經意地晃動一下,彈奏一兩個不和諧音,似乎在告誡,又似乎在警示;似乎在感慨,又似乎在嘆息。海南的空氣中因此總有一種浮躁揮之不去。
圓夢之途,布滿了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