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 羽
大學最后一年的那個深秋,我突然對自己的耐力產生了強烈的興趣,迫不及待地要知道它究竟有多大。同宿舍的小王和我的念頭不謀而合。經過探討,我們決定進行一次耐力測試。具體方案定為:每人每天將消費壓縮在3角錢以內。3角錢,在1991年的上海校園,大致可買一斤粥(1角錢)、15個饅頭(1角5分錢)加上小半碗辣椒醬(5分錢)。我們一致認為這些食物所提供的能量足以支持身體的動作及思維的發展。
讓那些不必要的物欲見鬼去吧!我們到底要看看,精神對自身的控制力如何。抑制塵世的喧囂奢華的誘惑,減少對世界資源的消耗,籍此專注于精神的探索,在這個意義上,我們的測試應該對自我和外我都是有益的吧。
我懷著虔誠的心境實施這個計劃。為了買到銷路緊俏的粥和饅頭,我每天清晨即起,拿一個小鍋跑到大食堂打一斤粥,再將鍋蓋翻轉過來,上面裝上15個饅頭。剛打回來的時候,粥和饅頭都冒著熱氣,泛著氨基酸和麥芽糖那特有的香氣。當然熱量總是不斷耗散的,何況是在12月的初冬。未到中午,粥就變得像漿糊一樣粘稠,饅頭竟比石頭還硬,泛出金屬般的生硬光澤。但我必須克制自己。這樣過了三天,饑餓的感覺無時不刻侵襲著我,特別是在那些苦寒的長夜里,饑餓滲入我的四肢百骸,使我無法入眠。
第四天下起了雨,抑郁的天氣使我意志消沉。終于在那天傍晚,我偷著跑到校門外的一家面食店,一口氣吃了八兩全肉餡的水餃,一兩3角錢,一頓飯吃掉了八天的預算,也徹底擊潰了我脆弱的意志。
回去的路上我萎靡不振,雨水在街燈初起的傍晚如針芒般閃爍,打在臉上有跳蕩的感覺。穿過一條陰晦潮濕的長長走廊,我推開寢室的門,看見小王如鬼魅般枯坐在靠窗的凳子上,雨水摻著窗外路燈的迷蒙光亮星星點點地掃進來,卻看不見思想的閃光。“讓我們來談談絕對運動的問題吧?比如……”但我不愿談這個問題,我背信棄約,一個意志如此脆弱,為物欲所役的人是不配談論高貴的精神的。我無力地坐在床上,聽小王專致地在思想里行走,卻辯不出那思想的方向。
以后的幾天,我一直躲避著小王。天氣的寒冷使我吃更多的食物。在獨自散步的夜晚,我回想起這么多年來自己的計劃,我認識到自己不過是平凡中的一員,浮躁的思緒是屬于青春的,而我已漸離青春。想到這些,就止不住傷感而無奈。
距離違約的第五天的清晨,我從夢境中醒來,清晨的氛圍靜謐而安詳,這個時候我無比地感受到來自內心的譴責,于是我對小王說:“五天前我就違背了約定。”然后我打算回復夢境。良久,我聽見小王的聲音從被子里甕聲甕氣地傳出來:“其實,我也差不多在那個時候就放縱了自己的胃口。”
這時他拉起帳子,伸出頭來,我這才發現他臉色的紅潤與亮澤絕非精神上的回光返照,只能是因為良好的飲食和充足的睡眠。他點起一支煙來,狠狠地吸了幾口,淡藍色的煙霧在濕潤清寒的空氣里彌漫開來,隔著煙霧我們相視而笑。
(趙婕摘自《廣州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