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建民
不知您想過沒有,假如全世界的害蟲都“移居”到咱中國落戶,我們還有飯吃嗎?還談得上有這么多瓜果梨桃的“鮮美滋味之享”嗎?
提出這樣一個看似古怪的命題,請不要責怪我杞人憂天。因為這完全有可能。
敞開的國門,吹進八面來風。在換進新鮮空氣的同時,肯定會有蒼蠅蚊子乘虛而入。政治家如是說,生態(tài)學家如是說,動植物檢疫官們也如是說。
中國土生土長的害蟲本來就不少,假如再有外來害蟲的大規(guī)模入侵,“鬼子”和“漢奸”相勾結(jié),那么,脆弱的中國農(nóng)業(yè)肯定會不堪一擊。其損失程度也許不亞于一場大洪災、一場大地震,或者,一場強加給中國人的現(xiàn)代戰(zhàn)爭。
餓殍遍地的慘劇之所以沒有發(fā)生,我們應感謝他們——邊境口岸的動植物檢疫官。他們豎起了一道“御病蟲害于國門之外”的鐵紗窗。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也是“國際刑警”。他們搜捕的“罪犯”,是各國“通緝”的人類的公敵。望著他們肩章上藍色盾牌那金燦燦的蛇杖和麥穗,我忽然明白了他們工作的全部意義。
火眼金睛察實蠅
1994年5月16日早上,首都機場動植物檢疫局的徐飛小姐正忙碌著檢查進境旅客的行李。值了一宿夜班,有些困倦了,但她不敢稍有懈怠。
這時,埃塞俄比亞的一架“埃航”班機降落了。從飛機上走下幾個臉膛黝黑的中國小伙子,一看便知是援外勞工。
“先生,您的包里有違禁品!”徐飛小姐望著X光機屏幕,很鄭重很有禮貌地說:“請您打開包。”
“違禁品?”小伙子喜悅的眼神頓時變成了驚訝和疑惑。他順從地打開包,把里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出來,最后掏出了幾個令人垂涎的非洲大芒果。
“先生,您的這些水果是不能入境的!”
“不就是幾個水果嘛,水果也是違禁品?”
“對,因為它們很可能帶來外國的蟲害。”
徐飛耐心地向他講解了我國進出境動植物檢疫法的有關章節(jié),然后填寫了檢疫單,扣下9個芒果。
看得出那小伙子很舍不得這幾個芒果。他也許要用這幾個芒果孝敬久別的雙親,換取嬌妻一縷驚喜的
檢疫專家高級農(nóng)藝師劉瑞祥在作溫室觀察眼神,或者哄著孩子甜甜地叫他一聲“爸爸”。
徐飛和她的同事們,常常感到自己是置身于情感與理智的交匯點上。他們不是不懂人之常情,但為了人民的利益,卻總是扮演著鐵面無私的角色。
經(jīng)剖果檢驗,9個外觀完美的芒果內(nèi)部都有“果核象甲”——國家規(guī)定的二類危險性害蟲。再進一步剖析,發(fā)現(xiàn)其中4個芒果的果肉中,蠕動著40多頭像米粒那么長、像線頭那么細的白色小蛆。檢疫專家劉瑞祥先生當即斷定,它們屬于實蠅幼蟲。
實蠅有若干種,它們對瓜果梨桃和茄科蔬菜危害嚴重,尤其是罪大惡極的地中海實蠅,更是各國防范的重點。為了進一步確定這些“偷渡者”的身份,劉先生將一部分小蛆放進恒溫箱飼養(yǎng)起來。20天后,4個芒果里的小蛆陸續(xù)變成了20只有翅膀的花色艷麗的蠅子。經(jīng)國內(nèi)著名專家共同鑒定,這些害蟲,除少數(shù)是“桔小實蠅”外,大部分屬于我國首次截獲的“納塔爾實蠅”。納塔爾實蠅雖不像地中海實蠅那么臭名昭著,但它同樣具有驚人的繁殖力和不可低估的危害性。一頭雌繩一年可產(chǎn)八九百個卵,子子孫孫成幾何級數(shù)繁殖。
“幾只蠅子,何必大驚小怪的!”至今還有許多缺乏常識的人這么說。
我們還是以地中海實蠅為例吧:
自1907年地中海實蠅傳入美國后,美國耗費巨資,打了幾場人蠅之戰(zhàn),但要想根除是很難的,而且蟲災發(fā)生的頻率越來越高。有一次,美國某柑桔園誘捕到兩只地中海實蠅,園主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只好忍痛將所有未成熟的果實全部摘掉銷毀。有人估算,地中海實蠅僅給美國加州造成的經(jīng)濟損失,就已高達150億美元。
日本人對中國的哈密瓜格外青睞。十年前,我國一位高級領導人訪日,帶去幾十個哈密瓜準備送給日本皇室和政府官員。結(jié)果,日方檢疫官很有禮貌地拒絕這些瓜入境。原來,他們對“哈密瓜中有瓜實蠅”的傳聞信以為真。為了恢復同中國的這項進口貿(mào)易,日方派專家小組常駐哈密,又是剖果,又是誘捕,整整忙碌了三年。當他們確信這里真的沒有瓜實蠅時,在日本的果攤上才見到了又脆又甜的哈密瓜。
十幾只鸚鵡毀了幾十萬只雞
1984年9月,北京郊區(qū)某種雞場,許多雞突然莫名其妙地死去。誰也沒有想到,罪惡之源竟是進口的那十幾只鸚鵡。
這些鸚鵡是作為交換物種從日本引進的。當時,北京動植物檢疫所的官員,依據(jù)有關法規(guī),堅持隔離檢疫。所謂隔離檢疫,就是將被檢疫動物隔離在一個距人群和家畜家禽至少1000米的區(qū)域內(nèi),在飼養(yǎng)中邊檢疫邊觀察,至少30天。半徑1000米,這是少得不能再少的了。須知,一些先進國家往往選擇遠離塵世的孤島,作為進口動物的隔離檢疫場。
專家的意見被視為“小題大作”,長官腦子一熱,大筆一揮,鸚鵡的飼養(yǎng)場就被圈定在雞場內(nèi)。
沒過多久,雞場便遭了殃。
這時,那位長官才想到應聽聽專家的意見,趕緊調(diào)集全國的專家會診。原來,雞的死因是由鸚鵡帶來的一種病毒引起的急性傳染病——禽流感。
禽流感在19世紀下半葉首次發(fā)生于意大利。后來在五大洲的許多國家多次發(fā)生。猶如艾滋病一樣,人類對禽流感目前尚無有效的防疫和治療手段。
1983年至1984年,美國有四個州爆發(fā)禽流感。為控制疫情的發(fā)展,捕殺了1700多萬只雞,損失達3050萬美元。在發(fā)病期間,17個國家和地區(qū)對美國的禽蛋品實行禁運。1985年,澳大利亞某州發(fā)生禽流感,捕殺家禽20多萬只,損失達200萬澳元。
由“鸚鵡事件”引發(fā)的禽流感,給北京這家雞場造成的經(jīng)濟損失也是巨大的。20萬只蛋雞、8萬只種雞、12萬只半大雞,一只不留,全被捕殺、焚毀,然后深埋。飼養(yǎng)員被“軟禁”在雞場內(nèi),一個月不許外出。雞場停用一年,經(jīng)反復消毒后才允許重新使用。直接和間接的經(jīng)濟損失高達1000多萬元人民幣。北京本來在短期內(nèi)便可以實現(xiàn)雞蛋的自產(chǎn)自銷,但“鸚鵡事件”卻使這一計劃延緩了好幾年。那幾年,北京的雞蛋供應緊張,老百姓卻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國首次爆發(fā)的禽流感雖然很快被消滅了,但是留給人們的教訓卻是深刻的。
水果惹起一場風波
有這樣一件事很值得我們深思。
海灣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美軍將一批參戰(zhàn)的坦克、軍車裝上船,凱旋而歸。船剛一靠岸,首先登船的是動植物檢疫官。他們以明察秋毫的工作態(tài)度,仔細檢查每輛車的車身、履帶和車輪,哪怕只沾上一丁點泥土也必須再次
“地中海實蠅”是水果和茄科蔬菜的第一殺手。圖為1994年12月由首都機場動植物檢疫局查驗出的地中海實蠅。沖洗。他們惟恐泥土帶進的病毒、蟲卵,或者是惡性雜草的草籽傳入美國;一位高級將領,隨身帶著一小包戰(zhàn)敗國的泥土,以作為勝利者可以炫耀的紀念。但是,嚴把國門的檢疫官卻讓這位戰(zhàn)功赫赫的勇士大為惱火。他能用戰(zhàn)車撞開別國的大門卻不能捧著一包土走進自己的家門!檢疫結(jié)果一出來,將軍折服了。這包用肉眼看不出任何異樣的泥土,在顯微鏡下,竟活躍著那么多有害的生命體!檢疫官給將軍上了生動的一課。熟諳攻防韜略的將軍,突然領悟到應警惕另一種形式的“入侵”。
1992年8月,我國外交部禮賓司照會各國駐華使館,轉(zhuǎn)發(fā)了北京動植物檢疫局《關于外國駐中國使館和使館人員進出境動植物檢疫辦法的通知》。《通知》申明,我動植物檢疫人員在對任何人,包括大使的行李有重大懷疑時,有權進行檢查。
簡而言之,國門關卡重重,惟獨動植物檢疫這道關口,沒有外交豁免權!
1994年4月,我方動植物檢疫官發(fā)現(xiàn)入境的幾名外國旅客行李中有一個紙包裝箱,懷疑箱內(nèi)有動植物產(chǎn)品,于是便上前詢問。對方馬上掏出證件,聲稱是某國駐中國大使,享有外交豁免權,我方無權檢查他的行李。這時,我檢疫官發(fā)現(xiàn)紙箱有一個破洞,洞內(nèi)露出芭蕉,當即確認箱內(nèi)為動植物檢疫應檢物品,并告訴大使此貨應檢疫。在多次解釋后,大使同意可以將紙箱帶進辦公室接受檢疫……開箱后,檢疫官從芭蕉中檢出蚜蟲,并示意大使的隨員查看、確認……
紙箱內(nèi)除了10公斤芭蕉,還有2公斤辣椒和2公斤非洲芋。
我外交部在遞交給該國大使館的照會中,附有一張《中華人民共和國動植物檢疫處理通知單》,內(nèi)容如下:
“檢疫情況及處理要求:
1.辣椒:檢出寡毛實蠅(DacussP.)屬國家規(guī)定的二類危險性害蟲,禁止入境;2.非洲芋:帶土,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進出境動植物檢疫法》第五條規(guī)定,禁止入境;3.芭蕉:發(fā)現(xiàn)活蚜蟲。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進出境動植物檢疫法》規(guī)定,以上植物產(chǎn)品做銷毀處理。”
“向您致敬,忍辱負重的檢疫官!”
我們的動植物檢疫官像上滿發(fā)條的機器人,每天超負荷運轉(zhuǎn)。他們每天微笑著送往迎來。有誰能想到,這笑容卻掩飾著道不盡的甜酸苦辣?身體的疲憊可以忍一忍,然而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是來自方方面面的冷嘲熱諷。
他們聽慣了這樣的話:“這些水果很好吃啊!在大陸是見不到的,留給你們慢慢吃吧!”說著,每個水果咬上一口。然后,“嘩”的一下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跺上幾腳,啐上幾口唾沫,“吃吧,你們慢慢吃吧,不用檢疫啦!”
最難對付的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違禁品被扣檢疫,“大人物”先拂袖而去,留下的小人物卻打著大人物的旗號,喋喋不休地死纏:“嗬,你一個芝麻官也敢太歲頭上動土,膽子倒不小哇。我非告你不可!”
刁難檢疫官的還有這樣一種人,他們在天在地,判若兩人。五分鐘前,當著各位旅客還是那么笑容可掬,可一見到動植物檢疫官就立刻換了另一副嘴臉。“咚”的一聲,投過一個蘋果重重地砸在檢疫官身上,“我讓你檢,檢吧!”要不然,就是幾個小姐笑著鬧著跟你“捉迷藏”。裝水果的提包三傳兩遞出了關。檢疫物沒影了,人也沒影了。
還有的經(jīng)常這樣“開導”動植物檢疫官:“您圖什么呀!都是自己人,三天兩頭見面,何必那么較真,自個兒找氣?”
中國的進出境動植物檢疫法,太缺乏必要的強制性。X光機明明照出有該檢疫的動植物產(chǎn)品,旅客不開包,你就得耐著性子勸說呀、解釋呀,直到磨通為止。
動植物檢疫官每天面對成千上萬的旅客,雖說還是通情達理的人多,但一天之中趕上那么幾檔子不愉快的事,就叫你心口堵得發(fā)慌。
一位老太太包里有兩個蘋果,檢疫官說:“老人家,按規(guī)定,這些東西是不能入境的。”
“我在這兒吃了它,總可以吧!”
“可以。不過這果皮和果核,我們也要處理掉的!”
“那我就連皮帶核一塊吃!”
看到這位牙口并不算好的老太太很費力地吞吃蘋果,檢疫官很想善意地勸她一句:“老人家,您可千萬別噎著!”卻又怕招惹老人更加不快。
旅客對動植物檢疫的不理解、不配合,更加重了檢疫官的工作量。
動植物檢疫官在經(jīng)受著冷嘲熱諷的心理考驗的同時,還抵御著拜金主義的巨大誘惑。他們工作很累,而生活卻相當清苦。檢疫官絕大部分是大學生。當很多人都在向往著掙錢多的“三資”企業(yè)時,他們卻義無反顧地熱戀著國門的崗位。
去年3月,中亞某國的15名游客入境,初查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正準備放行,檢疫官忽然發(fā)現(xiàn)其中一人的密碼手提箱有幾個電鉆打的孔,就進一步盤問檢查,原來在他們的箱里、包里、懷里竟藏著18只小巧名貴的觀賞犬。他們先以送犬為誘惑,答應只要將犬放行,可以留下兩條最好的“京叭”。遭到拒絕后,他們一狠心又貼上了僅有的1180元和兩頂珍貴的貂皮帽子。我們的檢疫官還是毫不動心,堅持依法辦事。這群以販狗為贏利手段的國際倒爺,徹底失望了。
他們說,只有心地純潔的人,才能守住國門。
進出境動植物檢疫,是一項功在當代、福及子孫的偉業(yè)。中國不能沒有這道屏障!
(蔣民濃摘自《八小時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