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在國有工廠的驅鬼鬧劇

李升平

忽視安全事故升死傷責推丟命人

奇聞出在湖南省衡東縣屬骨干企業——衡東縣氮肥廠。時間是1994年12月上旬。

衡東縣氮肥廠原本是這個縣里的利稅大戶。省化工系統優秀廠長、化工高級工程師陳永廉擔任廠長的7年任期內，年利稅過百萬元。只因陳在工作中堅持原則，無意之中得罪了縣里的一位主要領導，1990年被挾嫌報復、誣加罪名由法院無端治罪判刑。從此廠子生產便走下坡路。到1993年6月，省高級法院經過復查認定這是一起“人為的錯案”，宣布對陳改判無罪，糾錯平反。但縣里仍不按政策和廣大職工的強烈要求恢復陳的廠長職務，卻另行任命只有小學學歷又非化工專業的鄧某擔任廠長兼黨委書記。鄧某上任一年多來，廠里生產依然不景氣，當年職工月平均收入只有200元多點。倒是有一項指標創了新紀錄，那就是生產事故。

去年10月18日清晨3點多鐘，廠生產調度員陽蓋明進廠上早班，在車間外面走道上行進時，不慎從一個未蓋上蓋板的窟窿掉入下面的生產廢水溝。本來，化肥生產流程出來的廢水到了這陰溝，水溫一般不過攝氏30多度，現在由于操作設備上的問題使水溫高達七八十度。陽掉下去后，浸在水里的下半身全部重度燙傷，經過醫院搶救20多天才保住生命，現已花去醫藥費數萬元。這樣重大的人身事故發生后，廠領導說是蓋本人的責任。后來在上級過問下召開事故分析會，雖有人提出了安全管理上的漏洞，但結論卻是：告訴大家，今后晚上上班走路要小心。廠里有個新建的鎢制品車間，去年7月投產后的4個多月中，已相繼出了11起人身事故，死亡1人，7人住院治傷。

這車間設備流程中有個直徑1米多的塑料鹽酸貯罐，按生產廠標牌只能承受1公斤以下的負壓。可是廠里卻違反規定把它當作受壓設備使用，而上道工序加壓設備卻是7公斤，中間又無安全閥等保護裝置。曾有人提出，加壓和承壓相差這么大，加之操作者都是新招的工人，會要出問題的，但無人重視。

果不出所料，去年11月21日晚，操作工譚冬遠在開加壓閥門后，鹽酸罐突然爆炸，譚在操作臺上被爆炸擊傷摔下地來，全身浸在強腐蝕性的的酸液中，皮肉被嚴重灼傷，呼吸道和肚內也被吸進的酸霧腐蝕糜爛，奄奄一息，送到醫院，第二天便死亡，直接經濟損失幾十萬元。后來開了個事故分析會，分析來分析去，最后由當時在爆炸現場僥幸逃過災難的鄧廠長拍板定論：事故責任在死者本人。

硬說有鬼大作怪驅鬼求神要認真

廠長拍板歸拍板，人們議論歸議論。對事故增多的原因不免七嘴八舌，看法紛呈。許多職工都有理有據指出是領導上的問題，管理上的問題；現在卻把責任全歸咎于死傷者本人，“真是滑稽！”另一些有迷信思想的人認為，“車間事故多也是因為有鬼在作怪”，“要打鬼，要菩薩，才能保平安。”這類“鬼話”一下子走紅起來，且越說越神、越傳越神，廠領導還真把它當作一件大事。

這天，鄧廠長把車間正副主任、生產班長找來，交待道：“關于驅鬼、請菩薩事，由你們車間出面搞，我不好公開出面，但開銷由廠里負責。要搞就搞好點，你們不要怕三怕四，敬菩薩是個信仰問題，憲法也規定信仰自由嘛！（這個共產黨的書記竟將封建迷信與宗教信仰混為一談！）

和尚道士都請到三尊菩薩守大門

一場連附近農民群眾都感到驚奇的迷信鬧劇，很快在這個廠有計劃、有步驟、有聲勢地開展起來。

首先請來“地仙”（即風水先生）踏看觀測車間屋場的“風水”，說是車間大門的朝向不吉利。于是便按“地仙”的斷語，把大門重修改向。大門改建時，又請來“師公”（民間所謂專門打鬼的法師），大門口設壇祭鬼，吹吹打打，燒錢紙放鞭炮，鬧了一陣。接著是兩個和尚被請進廠來，披起袈裟，手敲法器，口中念念有詞，圍著車間四周轉圈，說是從此以圈為界，鬼再也不能進來了。

在這期間，這場鬧劇的重頭戲——請菩薩進車間坐鎮保佑之事也同時在緊張地、虔誠地籌辦著。按鄧廠長指示，菩薩要到南岳圣地去“請”（即購買），要選好的，價錢貴些沒關系，錢數要扣合一個吉祥數字。經派專人到南岳物色，選定了三尊兩尺來高的彩色陶瓷菩薩，一為財神爺，一為關帝爺，一為觀世音，共計價款合1680元，諧音即“一路發”，多妙！廠里決定把進車間頭一間平時用作會議室的過堂屋作為菩薩神位安放處，便于職工一進車間就可先向菩薩頂禮禱告；布置廠里木工選用好木材趕做神壇，木工們花了20來個工，一座雕花、紅漆的大神壇終于“大功告成”。

12月7日，廠里派專車到南岳把三尊菩薩迎回廠來，同時請來兩位道士。第二天清晨4時，廠里鞭炮轟鳴、鑼鼓喧天，由道士們主持的菩薩開光法事隆重開場。神壇上菩薩傲然端坐，兩旁是請人潛心構思的對聯：“憑依神圣千鈞力，佑啟廠家萬事昌”；橫匾是“有求必應”。壇前祭品滿桌，燃燭點香，殺雞獻血，氣氛森嚴。道士們身穿八卦道袍，頭戴黑紗方帽，揚手頓足，又唱又拜。按領導安排，由車間正副主任和三位生產班長主祭。也有二三十名職工跟著車間領導跪拜行禮。女工夏某不愿跪拜，被人強拖下跪。

鬧劇收場，下午車間恢復生產。為了驅鬼求神保安全，這個車間停產達半個多月。據知情人估算，整個迷信活動各項開支達萬元！

在這一過程中，職工們意見紛紛，氣憤不已。廠黨委的一位委員就曾提出：“一家國有企業，不在企業管理、加強安全生產方面下功夫，卻一味地求菩薩保佑，真是太愚昧無知了，太可笑了，我堅決反對！”鄧某公然“理直氣壯”在大會上批評駁斥：“你不信，別人信嘛，你不能阻止別人不信，這是憲法的規定！”（又是“憲法規定”，如此曲解憲法，豈有此理！）還說什么，“你們不讀書不看報，人家外國企業好多都安有神位，所以企業才興旺發達……”有的職工譏諷道：“車間里敬菩薩殺雞，將來廠里面敬菩薩怕要殺牛哩！”去年廠里男職工普遍加了一級工資，而380多名女職工中只有3人加了一級。這次女工們大鬧：“給我們升工資說沒錢，這下敬菩薩倒有錢了！”

1月15日，《湖南日報》發表批評報道《發生在工廠里的驅鬼鬧劇》。1月25日，《人民日報》在讀者來信版頭條加編者按對此驅鬼鬧劇提出了嚴肅批評。

在《湖南日報》提出批評之前的一個多月，雖然衡東縣電視臺進行了批評性的采訪，由于電視片終于沒能播放，以致鄧廠長和有關部門仍然若無其事，毫無改錯之意，三尊菩薩照舊在接受頂禮膜拜。省報公開曝光后，縣領導開始重視起來。1月19日，縣工業局主要領導受命到廠里督促搬掉菩薩。再后來，在上級的催辦下，縣里組織了對鎢制品車間那起爆炸死人事故的調查分析，對廠長和主管副廠長分別給予行政記過處分。關于驅鬼活動，給予廠長兼黨委書記鄧某以黨內警告處分。車間里也掛上了“安全第一”“嚴守操作規程”“遵守勞動紀律”等標語橫幅，墻上也張貼起安全宣傳圖片和崗位責任制。

表象如此，內心又如何呢？少不了還有精彩的下文呢。

“驅鬼敬神有理”論侃侃而談無愧心

且看驅鬼鬧劇的主角鄧廠長吧，他還一直是那么理直氣壯，照樣聲稱這是宗教信仰，不是封建迷信；照樣指責新聞媒介是小題大作，一再揚言這些報道嚴重損害了企業形象和他這位廠長的聲譽，要狀告新聞單位和寫稿人。為此，鄧廠長一再派人并親自出馬到省里有關部門鳴“冤”叫“屈”，尋求支持。他不惜采取弄虛作假、自欺欺人的拙劣伎倆，也還真有那么一兩個搞新聞的被“請”之即來，他們不顧新聞真實性的原則，企圖為鄧推卸責任、涂脂抹粉造輿論。

搞了如此在全國引為奇聞、笑話的荒唐事后竟還這般理直氣壯，這又引起中央新聞單位的兩位特約通訊員的好奇和興趣。他們兩度到衡東縣進行采訪。

鄧廠長與他們見面的第一條意見，就是指責新聞單位“純屬小題大作”！之后便大談自己管理企業的“高明”理論：“外國的企業有很多也都安了神位，像美國、日本，都是這樣，所以企業才興旺發達……我以為，不管是采取哪種方法，搞哪種活動，只要有利于把經濟工作搞上去就是好事。”“請菩薩是保持職工心理平衡，圖個吉利，圖個平安。”“作為一個領導，關鍵是要符合民心，當時有很多工人都有請菩薩這個想法，我只不過是按照工人們的想法去辦了這件事。”一旁陪同的廠工會主席許某連忙附和說：“對，像我們鄧廠長這樣符合民心的領導才是真正的好領導！”

他們后來又在工會許主席的陪同下采訪了制鎢車間副主任向某，向說：“不管是姓社、姓資，只要企業效益能上去，不管采取什么方法，企業管理者就是能人。”許主席接著從理論高度發揮道：“我們認為這次采取的方法（指驅鬼神）能夠滿足工人心理要求，這也是一種變相的思想政治工作，作為一個管理者應該具備行為學和心理學素質。”

車間神壇上的菩薩是搬掉了，搬到哪里去了？向上匯報是搬到工人家里，實際上是轉移到了干部家里。（該縣那位主管工業的副縣長向采訪他的記者說了：“現在這敬菩薩算什么！縣級干部家里有幾個沒有菩薩？”）

看來，他們心中的菩薩還在照樣起作用。

人們不禁要問：假若讓堅持“驅鬼敬神有理”論的人繼續擔任國有企業領導，那么，這樣的人將會把企業引向何方？有關上級部門的領導真能放得了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