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建偉
關于“我為什么心里沒底”的討論(續)
就生活的有底沒底,我也詢問了許多人。盡管說法各異,但歸納起來卻都是沒底。如村里老人教誨我:“孩子,人活一輩子,前后黑洞洞,哪有底兒?走到哪說哪吧!”城里老師說:“大事由天定,小事由人定,諸如我輩草木之人,于世道奈何?”有“難得糊涂”的,有“但愿長醉不愿醒”的。我呢?雖出生在非常年代,卻沒趕上戴袖章、穿軍裝、喊口號、上山下鄉、南北大串連的革命隊伍。至于50年代人幫人的“大同”之風,60年代“人整人”的小人之行,也只是從書上和過來人口中得到的歷史常識。自記事起就覺得陽光普照,“全國形勢一派大好”,于是暗自下決心做個“好孩子”。不偷不搶不打架不罵人,給串門老大爺端水,給懷抱孩子的大嫂讓座位,活脫脫一個“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幸運兒。上學后,那《小學生守則》《中學生守則》一口氣能背三遍,而且還崇信“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古訓,發憤苦學,頭懸梁、錐刺股、鑿壁借光、廢寢忘食、吃饃沾墨,凡是古人所用的“優秀”方法,我幾乎都學了。甚至被老師打了屁股還私下為老師辯解:老師是恨鐵不成鋼呢。直到高考前,還對“關系論”者嗤之以鼻,堅決相信“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可高考后,卻發現許多分數低于自己的同學上了大中專,這才明白“關系”與生活的辯證關系;才忽然相信“七大姑在教育局”“八小姨在檢察院”的內涵。于是十幾年的信仰,一夜之間轟然倒下,眼前一片垃圾,一派污穢,留下的只有受騙的感覺。但一個人不能一直躺在那里養傷,必須起來謀生。偉大的理想、美好的憧憬原來只是謀生的希望。付出比“關系者”幾倍的力量后,終于還爭得了立錐之地,但也不敢大言不慚地說“要為祖國、為人民貢獻終生”了。只有幾句歪詩告慰自己:清醒中我看見糊涂/白日里我誤入黑洞/天地間鴉雀無聲/只有疲憊的靈魂在挪動。
現代這文明的社會里,我不但沒有把握能有底,反而我倒覺得我的心是一個無底枯井,只有累卵之危。你看這國際大氣候,社會主義的老祖宗蘇聯成了獨聯體,俄羅斯的大炮打得車臣奄奄一息;東、西德拆掉了可恨的柏林墻,破鏡重圓,同胞團聚,可核物質卻在那里大搞“地下活動”;秘魯和厄瓜多爾打得鼻育臉腫;巴以在“上帝”休養的地方一個勁地搗亂;美國打個噴嚏世界就感冒;人們一盲干,地球便出汗。你說身居這樣的世界,心里怎敢有底?再看看我的親愛的祖國吧,物價穿了高跟鞋滿街溜達;穿警服的歹徒調戲國法;妙齡的少女把青春與錢作了交易;新華書店一個接一個倒閉,只有小書攤、錄像廳沿街一字擺開,你擠我,我擠你。市場上漫天要價還什么都是假的,假布假皮假油假面假藥假酒假公司,只要有真什么就一定有假什么,有假什么卻不一定有真什么,整個一個真假難辨的世界。真是的,像我這樣的“幸運兒”又如何能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