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剛
在《中國青年》上看到一篇文章:《生命的兩萬天該留點什么?》。看了之后心里猛覺一震:原來我們的生命竟只有兩萬天啊!仔細算來我所走過的已是八千個日子了,這些日子正如朱自清先生所說的:像針尖上的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時間的流里,沒有聲音,也沒有影子。
我突然意識到生命是那樣無法抗拒地和時間捆綁在一起,我已走過的那八千個日子,原來只是在世上白白地走過的啊!
我想不起那八千個日子教會了我什么,也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來消費還剩下的那一萬多個日子。我們的生命在時間的長河中實在太渺小了。
一個黃昏,獨自走在空曠的田野。稻谷剛收割完,牧歸的牛群和回家的人在田野上稀稀拉拉地行走著。整個空間顯得很寂寥。那時天剛剛變冷,風不停地哆嗦著,吹得那朦朧的樹影和我都不停地哆嗦著。我的耳邊忽然蕩響一個聲音:“活著的理由只是為了長期的死亡作準備!”這是威廉·福克納的哀嘆。死亡是人類終結唯一的方式。但我的耳邊馬上又響起了另一個聲音:“死去的只是死亡本身,而我們的精神將和宇宙精神合一!”這是“瘋子雪萊”對生死真理的詩性參悟。生命,只有在他熔化到精神中后才可能和時間較量。
然而,有一天,我曾讀到一段文字:
一個女孩問一個男孩:“如果我們留在水族宮里,變成魚,你愿意變成什么樣的魚!
“黑魔鬼!”小男孩不加思索地答道。
“那我也變成黑魔鬼算了!”小女孩嘆口氣說:“本來我想變成鵝頂紅的。”
“那就變成鵝頂紅吧!”小男孩爽快而熱烈地說。
讀完這段文字,我竟不能自主地流下了眼淚。我想起了那些冷漠的外套下冷漠的面孔和靈魂,想起了在成長進程中所失去的竟是那人性中的至真至純。我把那些真純當作幼稚,而把冷漠和世故奉為成熟的標記,并用它來制約我的生活;我把自己的靈魂掩蓋起來,在物質的空間里奔波,說這正是人生的意義所在。盡管我的耳邊常有一些穿透靈魂的聲音,可我的身子卻已陷在物流中不能自拔了。
我曾無數次地聽老人們嘆息:“這社會變了,人變自私了,他們已全然不知什么叫奉獻!”這是那一代人面對現實的感慨,因為他們曾有一個火紅的青春,曾在煎熬中為祖國忍辱負重了一生。
我也曾無數次地從稚嫩的童音里聽到過這樣的話語:“我長大要掙好多好多的錢!”這是他們的父輩用金錢向他們灌輸的一個通用的哲理,他們想用自己所沒有過的金錢為孩子們買下一個世界。
而我們這些人呢?沒吃過大苦,沒享過大福,我們不知道自己該要什么,不要什么,該信什么,不信什么。
我們不屑于別人為了金錢而勞碌,可我們又需要擁有金錢;我們害怕孤獨,卻又常把自己封閉起來;我們口口聲聲地追求精神的高尚與充實,但當我們面對精神與物質的兩難選擇時,我們又會最終偏向物質;我們討厭平庸,卻又無法使自己的日子過得崇高;我們渴望漂泊,卻又在努力尋找歸宿;我們表面上滿不在乎,卻在心里痛惜所失去的一切;我們的哭泣并不是真正的痛苦,我們的歡笑也并不是真正的欣喜;我們的性格熱烈而脆弱,卻又裝出一副堅強與冷漠的外表;我們詛咒丑惡,卻又不得不屈服于丑惡;我們不愿放棄所謂的自尊只是為了滿足一種虛榮;我們渴望獨立,卻又經常是心中毫無主張……更多的時候我們是在“來自靈魂的是一場大哭,而來自肉體的是一場大笑”中生活。
我們這代人苦苦探尋人生的價值,卻在很多時候眼睜睜地看著時間從身邊白白地流走,我們在時間的流里不知不覺地把猶豫和恐懼放在日子中制造著無數的懊悔。在越來越擁擠的世界里,我們竟然無法說清自己究竟是個什么東西,究竟需要什么。
一個月光皎潔的深夜,忽然莫名地從夢中醒來。窗外是一片銀白,那月光透過窗戶,竟直刺進我的心里。我們一遍遍審視自己是因為我們渴望進步;我們把自己像一塊廢鐵一樣扔進火爐忍受煎熬只是為了有一天能發現自己真正的價值。也許我們這代人已到了該反省自己的時候,到了為我們的后代創造一個美好的精神家園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