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平
1994年4月24日,山東省青島市一年級學生曹俊由媽媽領著回家。在距家還有200多米的地方,任性頑皮的小曹俊突然在前面跑起來,拐了個彎不見了。幾分鐘后,媽媽趕上來,沒見曹俊的身影,以為他已回家。上樓打開家門喊了兩聲,也不見回音。或許這孩子又在玩捉迷藏?媽媽將房門虛掩,左等右等不回來,急忙向左鄰右舍打聽,又給曹俊一些要好的同學家打電話詢問,但毫無結果。媽媽這才急了,向派出所報案,公安部門動員了多方力量,當晚便對進出青島的車站、碼頭、路口進行了嚴密的檢查,以后又幾乎找遍了全市的所有角落,但時至今日,仍沒有小曹俊的下落……
這是一個失蹤的孩子。而當代社會中的失蹤者又不僅僅局限于孩子。
翻開每天的報紙,打開每天的電視,尋人啟事頻頻出現,立交橋下、電線桿上,尋人廣告和專治性病、狐臭的廣告一樣花花綠綠。傍晚老街坊在一塊聊天,常常聽到誰家的孩子出走和什么地方發現了無名尸……
失蹤,或叫下落不明,這個本該是兵荒馬亂時期才頻發的現象,卻成了轉型期中國社會的一種難解而又發人深省的社會問題。它不僅震動并牽扯到家庭、單位和親屬,也成為影響社會治安乃至社會穩定的一個不容忽視的因素。
兒童失蹤之謎
少年兒童是祖國的花朵、民族的未來、國家的希望,少年兒童又是最易被損害的群體。然而,近年來少年兒童失蹤的消息屢屢披露于報端,觸目驚心。在我國實行計劃生育國策的背景下,兒童失蹤居整個“失蹤問題”之首。
在武漢發生過這樣一件事,一個叫南南的4年級學生放學回家,路過一空曠的水塘時,后面趕來了兩個高大的男人。還沒容他反應過來,一塊灰布猛然蒙住了眼睛,這個年僅10歲的小男孩頓覺喉嚨被緊緊卡住,喊不出聲來,眼前一片黑暗。南南被人販子賣到西北一個偏僻的山村,給一家敦厚淳樸的農民當了養子。可憐南南的父母,痛失愛子,終日以淚洗面……
拐賣兒童,是兒童失蹤的最主要原因,也是最慘無人道的惡行。被拐賣的兒童除了承受喪失天倫之樂的痛苦外,還備受摧殘虐待。
前不久有報紙披露,一母親帶幼兒去公園,就在母親上廁所的空當兒,兒子失蹤了。幾個月后,在另一個城市的街道上,出現了一個蓬頭垢面的行乞者。他推一小車,小車上坐著一雙腿殘疾的聾啞兒,人們可憐那目光呆滯的孩子,紛紛解囊相助。后有一好事者想上前抱抱孩子,發現孩子被綁在車上,大小便均在車上,身上污穢不堪。遂又發現孩子并非天生聾啞,而是被人割掉了舌頭!好事者大驚,報告派出所。經收容審問,這乞丐買來這孩子后,為了行乞方便,竟將孩子雙腿致殘,舌頭割去。而這孩子,就是前不久那婦女在公園丟失之子。半年后,母子竟不能相認……
民政部一位官員透露,據他們掌握的情況,失蹤兒童除少數死亡或被拐賣他處外,還有相當一部分在街頭流浪。全國目前約有流浪少年兒童15萬人次,其中男孩約占65%,女孩占35%;農村的占82.5%,城市的占17.5%;7至17歲的占80.9%。這位官員還說,除了非法拐賣造成兒意失蹤外,父母離異、監護人不能很好履行撫養子女責任、子女不堪忍受虐待而離家出走,也是造成兒童失蹤的一個重要原因。黑龍江省佳斯木市溫暖學校1994年舉辦了第三期流浪兒童培訓班,參加培訓班的流浪兒童有60余人,來自河北、內蒙、黑龍江三省,其中因父母離異家庭失去父愛母愛而離家出走的占56%。
廣州市民政干部幾次收容了一位9歲女孩,但她明確表示不想回家。她說,她的親生爸媽都死了,后來的爸爸經常打她,還拿煙頭燙她,她不堪忍受就自己跑出來。民政干部看到她的手臂上遍布被燙的傷痕,她的健康情況極差,兩眼浮腫,不停地咳嗽,頭發上布滿灰塵,但就是不肯說出父母的姓名和住址,被問急了說出的也是假的。
兒童失蹤在整個失蹤人數中占有相當大的比例,由于他們缺少自我保護力量和意識,是“失蹤群體”中最為嚴重和最值得關注的部分。
失蹤婦女的厄運
在所有的失蹤者中,僅次于兒童的是女性部分,她們大都豆蔻年華,來自農村或山區。同樣,她們也屬于最易受損害的群體,是反人道的犧牲品。
江蘭蘭,一個年輕漂亮的上海姑娘,在一個星期天突然失蹤。單位見她幾天沒有上班,派人到家里詢問,和她同住的哥嫂卻諱而不語;鄰居也生疑惑,那么漂亮的妹子失蹤了,也不見家里人著急。后來才慢慢傳出風來,說“失蹤的妹妹身上不干凈,沒臉見人”………
幾個月前,江蘭蘭在下班路上遭歹徒強暴。除了母親外,哥嫂都認為她晦氣,壞了家里的名聲。母親去世后,她不愿整天看哥嫂的臉色,單位又是個不景氣的無線電小廠,在裁減人員時要將她減下來,每月只發不足200元的生活費。在一個晨曦微露的早晨,她揣著一顆破碎的心離家出走了……
從收容所的檔案里,我們知道了她失蹤以后的經歷:在貴陽的公共汽車上,她當過扒手;在安徽她當過一個大款的情婦,被玩弄后又被拋棄;然后,她南下廣州、深圳,做起了皮肉生意……她墮落了,變得對什么都滿不在乎。當收審人員問她知不知道干這一行是犯罪時,她竟喋喋不休地說,我沒爹沒媽,沒錢沒勢,沒家沒業,不干這個干什么?你們出錢養活我?她真的成了一個“不回家的女孩”。
而在四川、陜西、河南的一些偏遠落后地區,人們認為女孩子離家出走或失蹤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家長們決不會為此興師動眾花費錢財四出尋找。在他們眼中,女孩子長大了除了能換回一份彩禮,再沒啥別的意義。嫁出女和失蹤女在他們的意識中都是“潑出去的水”。正是這種意識,使這些地區拐賣婦女活動泛濫成災。
據公安部門介紹,安徽淮北地區是我國人販子活動最為猖獗的地區之一,從成都失蹤的打工農家女,很多可以在這里找到蹤跡。
1994年3月,公安部、安徽省公安廳聯手在淮北地區進行了一次解救被拐賣婦女的行動。經過一年多的偵查、收審、取證,共逮捕了82名人販子,解救被拐賣婦女120余人,其中最短的失蹤半年,最長的已失蹤5年多。一位知情人透露,婦女失蹤絕大多數是被拐賣。由于拐騙地與販賣地相距很遠,加之人販子十分狡猾,被拐賣婦女多是文化程度不高的農村女孩,形單影孤,無力和命運抗爭,相當多的婦女認命,在當地定居,自覺不自覺地同家人失去了聯系。同時由于地方主義和宗族觀念的“保護”,大多被拐賣婦女從此永遠“失蹤”。
公安部有關方面負責人對記者說,以往,被拐賣婦女大都集中在河北、安徽、陜西、河南一帶,現在廣東沿海一帶成了新的被拐入地區。人販子將婦女拐賣到此的目的是逼迫她們賣淫。他們先將其強奸或輪奸,摧殘婦女的身心和意志,然后逼迫其賣淫,不從就用煙頭燙遍全身,有的還被注射毒品,手段極其殘忍。這位負責人還說,據他們掌握的情況,全國目前還有6萬多被拐賣而失蹤的婦女沒有被解救和下落不明……而一些被拐賣婦女或出于羞恥心無顏面對鄉親父老,或意志道德觀崩潰從此墮落成為與家庭及親人“斷線”的失蹤者。
失蹤,家庭社會危機的潛在因素
失蹤,給家庭帶來了恐懼、驚慌和災難,給失去親人的親屬心靈上造成了難以愈合的創傷。很多家庭為了尋找失蹤者債臺高筑,有的身心交瘁,一個家庭有一個失蹤者就可能造成整個家庭的破碎。
北京門頭溝區一17歲女孩在一個雨天出門就再也沒有回來。為此,她母親哭瞎了眼睛;黑龍江省佳斯木市一林業局長的獨生子失蹤,局長妻子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局長焦慮不安,無心工作;安徽省固鎮縣的個體戶張勝永為尋找失蹤的孩子跑遍了大半個中國,65公斤體重瘦得只剩下50公斤。其妻常跪在門口哭喊著兒子的名字,令全街的人都為之揮淚……
在東北、西北等地,由于失蹤兒童增多,家長竟自發地組成了“尋找愛子聯合會”。
據一位知情人介紹,西安的“尋找愛子聯合會”是一個民間的臨時性組織,是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組織起來的。20多位失蹤兒童的家長曾一起來到政府有關部門,接待他們的同志很熱情,但告訴他們說,找孩子非一朝一夕之事,要慢慢來。隨后又說,屬走失孩子的,歸三處管;屬拐賣兒童的,由六處管;你們的孩子是走失的還是被拐賣的呢?一句話把大伙問愣了。誰能說清自己的孩子是走失的還是被拐賣的呢?之后,他們又多次找到婦聯、信訪辦、公安廳,回答都是“反映研究”“催催”……他們曾在政府門前靜坐示威,又被勸說回去。無奈之中,他們覺得唯一的辦法是自己拉起手來。
廣州市一位兒童教育專家指出,失蹤兒童即使被找回,其被拐賣時被恫嚇威脅和流浪的經歷也會在他們心靈留下難以磨滅的創傷。在流浪中長大的兒童,輕則孤僻厭世,重則導致對社會、對人類的仇恨,這是用金錢所無法彌補的損失。而那些在失蹤過程中被人為或非人為因素致殘的兒童,則終生留下“失蹤”的印記。
公安部門一位官員對記者說,在和平建設時期,失蹤是一個十分復雜的問題。我們無法確切統計全國每年到底有多少失蹤者,但從各地反映的情況來看,失蹤確實呈上升趨勢。失蹤者首先和刑事案件、經濟犯罪有關,如兇殺、詐騙、經濟糾紛等等;二是家庭糾紛,因財產繼承、婚變、子女贍養等等,造成家庭成員主動離家出走,可能是孩子也可能是老人,也可能是夫妻雙方的一方;三是精神疾病患者。我國現有各類精神疾病患者1000多萬,重度的嚴重危害社會的精神病人100多萬,這部分人大都幾進精神病院,“舅舅不疼,姥姥不愛”,很多家庭視其為累贅,任其出走。
為尋找失蹤者,我國政府已作出了極大努力并取得了顯著效果。1992年至1993年,公安部在有關部門的配合下,組織大量人力物力,使6萬多名失蹤婦女回到了自己的家園,公安部和民政部合作,使10余萬失蹤兒童同親人團聚。據悉,為進一步解決失蹤和流浪兒童問題,國家有關部門還將在全國5個大城市建立5所“保護、教育流浪少年兒童中心”,并積極創造條件建立“全國流浪少年兒童總會”,以便為更多的失蹤兒童和他們的家庭提供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