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開倫
《讀書》一九九六年第七期所載勞柯《閑覽瑣掇》一文,乃針對顧隨《詩文論叢》一書有關姚鼐《登泰山記》中“蒼山負雪明燭天南……”數語之斷句而發。顧氏以今時課本點作“蒼山負雪,明燭天南”為非,而主張斷為首二句各以七字,即“蒼山負雪明燭天,南望晚日照城郭……”古人論文,多有以文比紋(水之波紋)之說,所謂“風吹流水,自然成文”(波紋)。余以為,論及古文句讀亦當如是。顧論雖新穎別致不落案臼,甚至亦不失為一家之言,然與姚文通篇風格和整體氣勢不合,在具體語境中尤顯過于突兀,與左鄰右舍反差太大,很不自然,故不足為訓。
勞文置顧論于無疑,又突然從古樂府《陌上?!菲鹁洹叭粘鰱|南隅”中悟出“南望晚日……”與之“似小有齟齬”,遂對顧氏再加修正,將第二句一斷為二:“南望,晚日照城郭……”——雖“猶未敢信受自堅”,對顧論顯示了一定的保留,但畢竟立此存照,他人置喙便也多了一層理由。
拙見以為,顧氏斷所引姚文數語為首二句各為七字,以“汶水、徂徠在泰山南”為由,不能令人信服。領略姚氏文中“蒼山負雪”數語,不妨參照著唐人祖詠《終南望余雪》詩(“終南陰嶺秀,積雪浮云端。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一起來讀。祖詩姚文都是于晚照之中遠眺晴光雪景,而終南山與長安、泰山與汶水、徂徠的距離又大致相當(六十華里左右),且都在遠眺之人的東南方向。所異者,一是春天望余雪(祖詩為開元年間春闈應試所作),由低處(長安城中)向高處望,所見為“陰嶺”、“積雪”、“云端”和“林表”及其上的“霽色”;一是隆冬時節(姚氏登山為農歷十二月)居高臨下由近而遠地跳望,因“蒼山負雪”,天清氣朗,近可見“晚日照城郭”(泰安城),遠則見“汶水徂徠如畫”。姚文中,晚照光線由西偏北而來,遠眺之人目光所向南而偏東,夕陽余輝更添雪光反照,“明燭天南”十分貼切,十分自然。若依顧見,“蒼山負雪明燭天”,作者該取何姿勢,目光該投向何方?仰臥嗎?仰臥確可見天,然怎見得“晚日照城郭”和“汶水徂徠如畫”呢?
兼將姚文有關數語標點引出:“道中迷霧冰滑,磴幾不可登。及既上,蒼山負雪,明燭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徠如畫,而半山居霧若帶然?!卑矗阂弧ⅰ巴弊纸y領后續諸語,宜一氣呵成,而多家版本又在中間斷以句號,似為不宜;二、據勞文所引,顧書對所引姚文中那個“滑”字亦嫌不足,認為改作“澀”字更妙——隆冬臘月,泰山道上,冰不言“滑”而言“澀”——筆者以為乃“濕”字誤寫——殊難解個中新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