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榜走海南

楊筱憬

她高考落榜

她不想再往象牙塔里擠

她取出多年攢下的壓歲錢

她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她究竟能撐起多大的天

天空睛朗的上午，我在海口市街頭信步走著，一個小門臉引起我的注意。

門臉實在小得可憐，被擠壓在10層大樓的一角，門旁有一招牌——“速印名片”。

進入小門，柜臺后坐著個20多歲的姑娘，瓜子臉很白，眉眼清秀。姑娘身后的屏風旁有個小伙子，正貓在床邊神情專注地操作名片機。店里只有他們兩人。

見我進來，姑娘和悅地一笑問：“先生印名片嗎？”不等我發話，她就用淡黃色的油筆為我指點名片樣式，隨口報出價來。我向她討價還價，她卻依舊和悅、平靜地對待我，這使我大受感動。我毫不猶豫地印了兩盒，并產生了采訪她的欲望。以后，我曾和這位姑娘長談了兩次，我驚奇地發現這間極普通的名片小屋曾有一段不同尋常的故事。

姑娘叫李丹丹，湖南長沙市郊人。高中畢業那年，她高考落榜，失意之際，想到了海南。爸爸媽媽不同意，可她認準了這條路。她從銀行取出300多元從小積攢的壓歲錢，給爸爸媽媽留下一張字條，就登上了南下的火車。

到了?？?，她有點懵了，買一小碗飯就得花5塊錢，揀個最便宜的店住，一天也得交12元；同屋的還有5個人，打扮得完全失去了本色，她們天天晚上出去，說是打工，深夜才回來，進門倒頭就睡，像死去一樣。口袋里的錢眼看就花完了，

她還是沒找到工作。原來想當個秘書或會計，可跑了十幾家公司賓館，都碰了釘子。有家公司的經理似乎有意要丹丹，但談了一會后經理搖搖頭：“姑娘，像你這樣，用不了幾個回合人家就把你吃掉，我的公司也會跟著倒霉。你還是先鍛煉鍛煉吧?！?/p>

丹丹明日了，原來自己的單純真誠在老板們眼里是致命的缺陷。她憤憤不平，可生氣又能怎樣？她獨自在深夜的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行走，路邊許多小吃攤香氣愛人，她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多想美美地吃一餐呀。摸摸口袋只有3塊多錢，怎敢經易動它。她開始想家了，要是在家，早吃上媽媽做的白米飯紅燒魚了！

她不知不覺走進了一條偏僻小巷，燈光很暗，路兩旁黑乎乎的。丹丹心里一陣發緊，她想起了上學時看過的那些讓人心驚膽戰的故事，還有電視上流氓劫少女的鏡頭，她覺得身體在抖，手心出汗。她加快了腳步，心里盤算著，如果碰上流氓就咬他，踢他，用手指摳他的眼晴。

正想著，一陣音響輕輕飄來，循聲看去，原來是一家小型卡拉0K廳，幽暗的燈光對丹丹眨著神秘莫測的眼睛。丹丹對這偏僻小巷的玩意兒很是警覺，但是饑餓的肚子又催著她停住腳步。

走進卡拉0K廳，那種氣氛，那種燈光，那種不正經的笑聲都使她害怕。她抽身想走，一值中年人一邊用眼睛審視他，一邊朝他走過來：“我是老板，想做活兒？”丹丹囁嚅道：“一個月多少錢？”經理笑笑：“想掙錢還不容易，我這兒不論月算，論小時，一晚上比一個月掙的多，就看你怎么做了。”

丹丹壯著膽子留了下來，先是陪一個老頭喝咖啡，還沒有特屈辱的感覺；然后又去陪一個年輕人跳舞。見丹丹根本不會跳那種舞，年輕人提出到外面散步。一想到剛才在街上走的情景，丹丹怕得使勁搖頭。年輕人見她不肯，就去找經理，經理冷冷地說：“你，不是想掙錢嗎？”丹丹低頭不語。經理又說：“如果不想，走人，別惱了我的客人。”丹丹低聲說：“那就結賬吧。”經理又是一笑：“還想結賬？乖乖地把人家陪好才能結，每小時15塊。”丹丹遲疑了一下，咬咬呀說：“我去！”

丹丹領了30塊錢，隨年輕人一起出了門。兩人剛走不遠就聽得身后一陣警笛長鳴，丹丹吃驚地回頭看，年輕人卻顯得無動于衷，冷冷地說：“看什么，是端窩的，這個點完了?！眱扇俗叩揭患疑秃ｕr攤前，年輕人提議吃夜宵，丹丹正餓得慌，趕緊點頭。年輕人一口氣點了十幾樣菜，四瓶啤酒。丹丹顧不得多想，抓起一只蟹子大口大口地嚼起開。年輕人似乎不餓，不吃菜，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燈光下丹丹看到，他神情憂郁。

吃完夜宵，丹丹堅持付一半錢，年輕人問：“你有多少錢？”丹丹遲疑不答，年輕人接著問：“那就付個零頭吧！”零頭，28元，對于丹丹已是傾囊了。

年輕人叫了輛出租，丹丹很膽怯地問：“去哪兒？”年輕人說：“海邊?！钡さ樍艘惶斑@么晚了，還去……”年輕人有點不耐煩：“怕什么，你真以為這里都是壞人呀。”

海邊，涼絲絲的，丹丹走在年輕人身邊，心里七上八下的。年輕人只是默默地走著，腳下的沙灘被跺得沙沙響。走了很長一段路后，年輕人突然止住腳步，轉過身來，面朝著丹丹。她一驚，做好了搏斗或逃跑的準備。

丹丹萬萬沒有想到，年輕人對著她像是對親人一樣哽咽起來，他斷斷續續地訴說：“今夜，我有兩種抉擇，一個是跳進大海，一個是逃離海口，你能以旁觀者的身份，幫我參謀參謀嗎？”

丹丹如雷轟頂，天呀，怎么撞上這么個人。年輕人沒等丹丹反應過來就悲痛欲絕地敘說起來：他來海口已3年多，和家鄉一位朋友合搞一個皮包公司，他的朋友心眼活，3年里賺了幾萬塊錢，沒想到上個月吃了官司，幾萬塊錢轉眼而去，還欠下幾萬元債。禍不單行，前天，心眼活的朋友被車撞死了，只剩下他，他知道自己不行，越想越沒奔頭。今夜，他打算盡情享受一番，然后或一死了之，或一走了之。碰上了丹丹后，他覺得這女孩身上有種東西給他帶來了慰藉，讓他壓下了盡情享受的念頭。

丹丹被年輕人感動了，她也敘說了自己的經歷，然后頭頭是道地開導起年輕人。他們一直談到拂曉才往回走。這對萍水相逢的淪落人，手牽著手返回市區，來到年輕人的住處。他們絞盡腦汁籌劃了一天，最后商定用年輕人手中僅有的1000元，開一個名片店……

這就是我偶然光顧小名片店所聽到的故事。我問李丹丹：“欠債還了嗎？”她扭頭瞅了瞅身后的小伙子莞爾一笑：“早還了！”我又同：“今后呢？就這么安穩地過一輩子？”丹丹顯得很自信：“當然不，我們正在找大一點的房子，以后還要增加項目，搞一個綜臺影印公司……”

我看到，她的目光里已經打出了瞄向未來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