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平
1993年3月17日,世界上第一種螺旋藻(spirin)新藥“斯普瑞膠囊”在昆明問世,這標志著我國應用生物技術開發(fā)天然藻類資源的水平已躍居世界領先地位。新華社、光明日報、科技日報、中央電視臺迅速向國內外報道了這一消息。
推銷受阻書生被困
看著擺在面前的幾盒“斯普瑞膠囊”,胡志祥只覺得一陣陣心煩意亂,他知道,自己這一次才是真正被逼入了前所未有的絕境。
1992年受命組建云南斯普瑞公司時。他對那種叫作spirin的陌生的藻類幾乎還是一無所知。他跑遍昆明的大小圖書館,甚至托朋友到北京圖書館代為查找有關螺旋藻的圖書、資料,終于也成了半個螺旋藻專家,螺旋藻的最大價值集中體現(xiàn),在制藥上。6年前,前蘇聯(lián)的切爾諾貝利核電站4號反應堆發(fā)生強烈爆炸,日本派出的專家組所攜帶的SPirin藥九對受過核幅射的病人有起死回生的療效。這一結果立刻轟動了世界。此前一年,中國科學家在云南永勝縣程海湖發(fā)現(xiàn)世界上最優(yōu)質的螺旋藻資源時,將其制成普渡眾生的藥物就一直是他們的心愿。胡志祥自然感同身受??芍扑幈仨氂谐渥愕脑瞎?。胡怎志祥走出了他上任后的第一步棋:在永勝程海邊上,建立一座現(xiàn)代化的科學馴養(yǎng)、繁殖螺旋藻基地。
建基地地需要錢,僅靠公司80萬的注冊資金,很難有大的作為。公司的娘家省科委是個清水衙門,錢本來就少,下面伸手的也多,一下子拿出幾十萬確是件難事。但經過一番艱苦的努力,終于把這筆注冊資金拿到了。
研制一種新藥絕非那幾十萬就能辦到的,有了原料基地并不等于就有了研制產品的經費。找米下鍋吧!他帶著幾個人跑買賣、做生意,再將經商掙的錢投入到研究中去。生意場上波詭云譎,翻云覆雨,他很是經歷了幾次大變故。他與武漢的一家公司做食糖生意,一下子被騙了200萬元巨款。經手這筆買賣的是他的一個老同學。他陪同學去武漢要賬,對方竟比他們還要理直氣壯。二人垂頭喪氣地走在長江大橋上。同學突然大哭:“老胡,我對不起你?!彼闹须m憂急如焚,彼時也只好善言勸慰??赏瑢W悲憤填膺:“不行!我現(xiàn)在唯有一死方能挽回公司的損失。到時候,你扛著我的尸體去武漢市委要錢。”說著,就攀上護欄,欲縱身投江。他嚇得一把將老同學緊緊抱住……最后,欠款雖然被追回,但那次銘心刻骨的經歷,卻從此留在了他的記憶里;沒齒難忘。
研究工作進展順利,綠色的藻粉被加工出來。順理成章地,下一步就是建廠房、進設備、出產品了。這時,公司里后院起火。從干部到員工紛紛找他進言:場房、設備需大投資,也要冒大風險,不如將藻粉交給某一家藥廠,讓其代為加工。這樣,無需大投資即可有收獲……他放下手里的活,逐個找人談話:我知道,你們面臨的誘惑和沖擊都很大。人家干公司的,半年不到,就賺了幾十萬、幾百萬,挺威風,挺神氣。你們希望斯普瑞公司也能很快發(fā)起來。這種情緒我能理解。但你們忘了最根本的一點,斯普瑞是一項大事業(yè),將來,它會成為我們云南的一大支柱性產業(yè)。我們們決不能為貪圖眼前這一點小利,就將我們正在進行的前景輝煌的事業(yè)葬送掉,這是很可惜的……在他的開導下,公司上下,人心不再浮動。
一座現(xiàn)代化的制藥廠矗立在昆明的高新技術開發(fā)園區(qū)。一切在按步就班。很快,全國各大報紙都報道了斯普瑞膠囊問世的消息。胡志祥微笑的嘴角尚未閉攏,一抹愁云又飛上了他的額頭:三個月下來,廠子生產的第一批上萬件產品,賣出去的不到100件。他手下的人大多是本科生、碩士生,做理論研究,搞產品開
發(fā),個個是行家里手,但對于如何說服別人買他們研制出來的新藥,卻顯得手足無措。而他本人,作為一名外國文學研究生,在推銷產品打市場上,絲毫不比他的下屬強。
面對著如今的困境,胡志祥覺得自己此前所有經歷過的艱難、坎坷,統(tǒng)統(tǒng)都是小菜一碟了。
初涉市場屢屢翻船
“你說,藥是賣給誰的?”小伙子喝了一口啤酒,問胡志祥。小伙子是一家藥材公司的職員,對行內的事自然靈光。
“藥當然是賣給病人的?!?/p>
“錯了,是醫(yī)生。一種藥出來了,雖然有經銷商,但關鍵還在于醫(yī)生。醫(yī)生是有處方權的,處方開出,病人照單取藥,這藥也就賣出去了。你現(xiàn)在要想方設法打動醫(yī)生,讓他們認識、接受你們的藥?!?/p>
初諳此道,胡志祥深感這頓飯請得值。
又去請省邊貿系統(tǒng)的一位經理。此公是個在行內摸爬滾打了20多年的“藥鬼子”(對藥品批發(fā)商、經銷商的一種稱呼),因系高手,也就格外地自重身份,不像前面的那位小伙子,酒席擺上,一請就到。胡志祥有足夠的耐心,一次次謙恭地請,誠敬至極,次數(shù)早超過了劉玄德的茅廬三顧了。最后,經理總算賞臉,酒席上給胡志祥開起了講座:“賣藥不同于其他,主要在關系。關系好,差點的藥,在我這也可以賣。賣藥是要拿單的。這單,就是醫(yī)院藥房的計劃單。醫(yī)院的病人有一個恒定的數(shù),消耗的藥品也是大致恒定的。對于廠家,這是一個殘酷的事實:你的藥進得多了,就必然會占了我的份額,此消彼漲的意思吧!但關系到位,就能拿到單,你們的藥就能打進藥房。進了藥房,何愁藥賣不出去?”
“可我們的藥是新藥呀!”胡志祥不無憂慮。
“現(xiàn)在的老藥當初哪個不是新藥?人家進貨時可以老藥為主,以老帶新。初期少量進,慢慢增加。不消半年,病人用得多了,招牌打出去了,新藥自然就成了老藥?!?/p>
似暗非明的,胡志祥從經理那里知道了全國有兩大藥品交易會:河南百泉春季交易會和江西樟樹秋季交易會。“現(xiàn)在時間不對,你可以參加下個月的滇南藥品推廣、定貨會。推銷是次要的,主要目的在多交朋友,廣結善緣,日后必能受用無窮?!?/p>
那年的夏天,胡志祥交了5000元會費,帶人前往滇南定貨會,他們提前一天報到,到了以后,就幫助會務組整理材料,布置會場。會議總算開始了,上面講話,下面抽煙、喝茶、看報紙,亂哄哄不成體統(tǒng)。胡志祥看了,心里極不舒適。
那次會上,只有一個年輕人給他留下印象。那年輕人臺上話不多,臺下卻是閑不住,跟誰都是一聊半天。而且很顯然,參加會的人大多是他的老朋友,至少也是老熟人。在他們中間,他很有一種長袖善舞、如魚得水的自信與瀟灑。這讓胡志祥瞧著直眼熱。雖然他對年輕人關于給回扣和考察的許諾頗不以為然,以為那實在稱不上是規(guī)范的商家行徑,但年紀輕輕,便有這等關系,委實難得。再一打聽,小伙子竟是云南老鄉(xiāng),立刻就產生了拉其加盟斯普瑞的想法。
著裝整齊,他找到小伙子。畢竟是老鄉(xiāng),小伙子很快就答應了,并說自己熟悉廣東,愿意為斯普瑞打開廣東市場。胡志祥大喜過望,讓他帶著藥品和資金前往廣州。幾個月里,廣州來了幾次要款電報,說是拉關系、請客、送禮急需錢用,帶去的資金遠遠不夠。胡志祥每次都大方簽字,不疑有它。但廣州傳來的消息卻讓他大失所望:帶往廣州的藥品一件也未賣出。后來,偶然聽說那位廣州的“特派員”竟已回到昆明十幾天了。他找那位大員,問其所以。答曰:廣州太熱,故回昆明避暑。再問資金使用情況,又答:都花完了,還得追加。胡志祥氣得五官錯位,揮手將其開出了斯普瑞。
以后又遇見了一個口若懸河、夸夸其談的混混,投入不小,收效甚微,斯普瑞損失慘重。
胡志祥至此方才頓悟,靠“藥鬼子”推銷“斯普瑞膠囊”不啻緣木求魚,與虎謀皮。還得靠自己。他痛定思痛,召集下屬開會:“現(xiàn)在,我們都面臨著從一個知識分子到一個商人的轉變。為了斯普瑞,我懇求大家,排除心理障礙,到市場上去,為斯普瑞打下一片新天地?!?/p>
百泉之行初露崢嶸
1994年春,河南百泉。
上萬名推銷采購員會聚百泉,其中人物駁雜,魚龍混珠。
百泉賓館,類似于北京的“王府”,其時已全部被那些財大氣粗的省級藥材公司包下。胡志祥帶人拎著藥品,從一樓開始,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敲門。多數(shù)不開門;細聽,里面一陣陣嘩嘩聲,打麻將的聲音。終于有開門的了,趕緊進去,謙謙恭恭地自報家門,再面帶十二分敬意,遞上名片和產品說明書。對方大多是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瞄一眼說明書,仍舊低頭看牌。間或拋出一句:“斯普瑞?沒聽說
過!”稍好點的,也只是輕飄飄說上一句:“留兩件樣品,銷銷看吧?!闭f完,就抬頭看你一眼,意思再明顯不過。趕緊面帶微笑,連聲道歉,告辭。
找那些縣、市一級的藥材公司更難,他們住得分散,有的甚至住在附近農民家里。只能馬不停蹄、一路奔波著四處拜菩薩。如今,胡志祥還能回憶起當時那段疲于奔命、幾近人仰馬翻的經歷。他說那時真是有一種蹈身赴義般的虔誠與悲壯。為了斯普瑞,他拋掉了一個文學碩士的人格與尊嚴,忍辱負重地承受著外人毫不掩飾、一覽無余的冷落、不屑與輕視,還得裝著對他們的粗俗、無禮毫不在乎。他還得反復地勸告他的下屬:我們今天所付出的一切,在不遠的將來,都會變成最豐厚的回報。堅持與隱忍,是我們目前擁有的唯一利器……
說是這么說,可對有些事情,連他自己都難以“隱忍”。一些“藥鬼子”的放肆與百無忌憚,竟至于極處。搞推銷的若是個年輕女性,藥鬼子會倒上一大杯白酒:一口喝了,喝一杯訂十萬。女業(yè)務員被灌得大醉大吐的事常有。尚有更邪的,公然要求陪睡。且明碼標價,駭人聽聞。
對公司經銷人員,胡志祥明確強調:生意要做,基本的原則必須堅持。若對方要求確實過分,則以后絕不再與對方公司發(fā)生業(yè)務關系。說這番話時,他的心里澀澀的。
那次定貨會的成績畢竟還是令人鼓舞的:完成了數(shù)百件藥品的訂單。
1995年春,胡志祥率人再赴百泉。這一次,他帶去了數(shù)千件公司印制的精美實用的全國各大醫(yī)藥公司通訊錄和斯普瑞包、臺歷等一家家送。這一招很是為斯普瑞贏得了一點知名度。在這之前,他還出資贊助云南女子中長跑運動隊和“走遍中華爭奧運”大型活動,并被《東方時空》作為專題采訪。廣告意識的漸趨成熟,呼應著走向市場的沉穩(wěn)步伐,使得斯普瑞在1994年銷售2000萬元的基礎上,1995年一下子翻了兩番。
胡志祥眉開眼笑。
書生意氣笑傲市場
本質上,胡志祥依然是一介書生。一副深度近視鏡,文弱、清癯,衣裝樸素,不事雕琢。說話時態(tài)度平和,總像是在作學術報告。沉思的時候很多。干公司多年,文人習氣不改,講信用,重然諾,近于癡愚。銀行貸款到期,寧愿車間停產,也要還清貸款,不教失信于銀行。凡與他打過交道的,談起他,不論喜憎愛惡,都得承認一點:老胡,真君子!
1985年,中國科學家在程海湖發(fā)現(xiàn)螺旋藻時,胡志祥剛剛走進云南師大讀外國文學研究生。他像一個虔誠的朝圣者,在古希臘文學的殿堂里流連忘返,全不知今昔何年。以后,當科學家們對螺旋藻進行研究開發(fā)時,他又成了莎士比亞的信徒,并開始對《西游記》和《堂·吉珂德》作比較研究。那時,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他的事業(yè)有一天居然會和那種叫做螺旋藻的陌生藻類發(fā)生深刻的關系。他總覺得自己這一生大約總是要走與導師一般無二的路子:枯坐書齋,做那種很深奧也很貴族的學問。多年以后,他也會像今天的導師一樣,當上教授,擁有自己的研究領域,有一幫用功且崇拜他的弟子。那時他覺得這樣挺好。
鬼使神差的,畢業(yè)時竟被分配到省科委民營企業(yè)管理辦公室,而且干得還不壞。一年后到了興通公司主持云南蛇酒的開發(fā)。在一次“云南蛇資源開發(fā)論證會”上,他見到了省科委科研處解處長。老解幾年來一直參與螺旋藻的研究工作。胡志祥征求老解對蛇酒開發(fā)的意見。老解說:“好是好,但還不是大手筆?!本蛯λ勂鹆寺菪?。他心動了。
“想干嗎?”老解問。
“想!”胡志祥說。
這一干就是5年。風風雨雨,溝溝坎坎,經歷了不少。但給他印象最深刻的還是硬著頭皮搞推銷、為斯普瑞打市場的過程?!皩ξ遥蔷拖窨缭搅艘淮尉駸挭z。以后,我才從一個文人變?yōu)檎嬲饬x上的商人?!钡苍S并沒有意識到,正因為經歷了這種轉變,中國才會在不遠的將來,擁有一批真正的企業(yè)家和現(xiàn)代商人。而這,或許正是中國邁向未來世紀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