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明叔·《薄薄酒》

亞　黎

樂府《薄薄酒》是東坡先生名篇之一，在詩的序言中說：“膠西先生趙明叔，家貧好飲，不擇酒而醉。常云：‘薄薄酒，勝茶湯；丑丑婦，勝空房。其言雖俚而近乎達，故推而廣之，以補東州之樂府。”趙明叔字杲卿，州學教授，是蘇東坡的親密詩友。為人恃才傲物，放達不羈。

教授夫人賢淑有聲，且通文墨，尤善持家，因而教授生活得融融樂樂，并無戚戚于窮苦之感。他從內心里感激妻子，常不免在朋友之間流露出來。然而正話反說，令人捉摸不出他真實意圖之所在。在一次宴會上，乘著酒興，又炫耀起自己的夫人來，說世間女子以無鹽為最丑，而他的夫人丑得比無鹽更勝一籌。并得意地引吭高歌：“薄薄酒，勝茶湯；粗粗布，勝無裳；丑妻惡妾勝空房。……”他原意是想開個玩笑，不料卻引出了麻煩。

這天，教授課后回家，老遠望見家中有人進進出出，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加緊腳步趕了進去。卻見夫人已哭得死去活來，衣衫不整，云鬢散亂。原來快嘴二嫂來跟夫人說，街上哄傳教授嫌夫人丑的笑話。正巧州學工友和帳房來送月俸自米，夫人出來接待，孰料他們一齊放聲大笑起來，弄得夫人紅了臉，也不明白自己哪里錯了。他們走出大門，一個說，“這不丑嘛!”另一個說，“教授能湊合，你就不能湊合?”

這兩件事使夫人氣不打一處來，當時就哭著要上吊，幸虧家里人多，鄰居都來勸說。才平靜了些。

教授知道自己玩笑惹禍，又知道夫人最敬重東坡先生，愛讀他的詩，拉他勸解一定有效，于是信步向州衙走去。

蘇東坡正準備午餐，忽然瞥見教授來了。心想一定有什么急事，不然不會在這種時候來見我。趕忙起身迎問。

教授搖搖頭，嘆口氣，在一旁坐下，“我的玩笑惹禍了。”原原本本講了他家發生的事。先生面帶微笑，頻頻頷首。侍女們在一旁嗤嗤竊笑，王夫人掩口而笑，最后終于忍不住，大家一齊縱聲大笑起來，笑彎了腰，笑出了眼淚，先生也受到感染，大笑不止。

教授尷尬地坐在那里，面現一絲苦笑。

先生想了想，說：“把你的歌詞拿來，我改定一番，就說我作的，送給夫人看，或許能原諒了你。”

教授拿著先生改寫過的歌詞，走回家去。夫人還在那兒抽泣。他小心翼翼地走近，低聲道：“夫人誤會了。那歌詞不是我寫的，那是蘇太守作的。不信你看!”

夫人顏色稍霽，聽了丈夫的辯白，將信將疑，隨口答道：“你不說，蘇太守怎么會知道!”教授見妻子消氣了，心下高興，立刻應承道：“是我說的，都是我不好。”

夫人接過歌詞，見確是東坡先生筆跡，讀著讀著，忽然高聲念道：“生前富貴，死后文章。百年瞬息萬世忙。夷齊盜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憂樂都兩忘。”不禁嘆口氣：“人生不過如此，還嘔什么閑氣!”教授歡喜地接口道：“要是配上曲譜唱起來，那才叫蕩氣回腸呢!”正說著，丫環來報，太守派人送酒來了。接進一看，是一壇御制碧香酒，拆視來書，是一首題為“送碧香酒與趙明叔教授”的詩。詩的開頭說：“聞君有婦賢且廉”。這使夫人非常喜歡。東坡先生接下來批評教授：“嗟君老狂不知愧，更吟《丑婦》惡嘲謗。”最后點出送酒的用意：“一壺往助齊眉餉。”——要你們夫妻和好呵。

(責任編輯／孫開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