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美、近代的美、現代的美》

在當代美學研究中，有一種主張：與其耗費精力去構造龐大空洞的美學體系，不如老老實實地搞一點美學譯介和資料工作。這對一些“連基本的美學知識也沒有”的初涉這一領域就企圖建構自己的體系的朋友們來說，自然是很有針貶性的有益見解；然而，如果因此就一概地否定在美學研究中建構體系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甚至對已經出現的多年形成的產生過不小影響的美學體系也抱一種輕慢的、不承認主義的否認態度，就顯然失之偏頗了。因為科學體系的建構，如資料的積累一樣，都是一個逐漸探索、逐漸完善的過程，并非功成業就后才可一蹴而就的事；而且體系的建構對整個學科的建立和發展本身就具有帶動和深化作用，把科學研究中的資料、譯介工作與體系建構工作絕對地對立起來，是不利于整個科研工作的發展的。因此，與其簡單地否定構造體系，不如提倡在扎實的基本史論的研究基礎上（包括譯介和資料工作）探索和建構科學的、獨到的美學體系，這對于我國當代美學的發展是好事而不是壞事。

正是從這一基本認識出發，我們認為對周來祥先生多年來辛勤建構并不斷完善、直到在最近出版的《古代的美、近代的美、現代的美》一書中得到更完整表述的美學體系，應給以高度的肯定和評價。

全書以“美是和諧”為中心命題、基本命題、邏輯起點、理論中軸，動態地追溯和探討了美的范疇史，觀察和闡發了美（和藝術）的各種具體形態的孕育、發展、分裂、嬗變的歷史過程，勾勒和描述了美（和藝術）從古代和諧美與古典主義藝術，到近代對立的崇高和現實主義、浪漫主義藝術，經丑和現代主義藝術、荒誕和后現代主義藝術，再到現代辯證和諧美與社會主義藝術——這樣一個歷史辯證過程和邏輯上升過程，并從盡可能全面豐富的感性對象的觀察上升為靜態抽象的辯證理性的邏輯分析，再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展開了那從抽象上升為具體、邏輯轉化為歷史的巨大思維行程，在我們面前建構和展開了一個美藝結合、史論互補、貫通古今、融匯中西的獨到美學體系和美學全書。

很顯然，首先，這一獨到美學體系是作者自覺堅持理論和實踐相統一的方法，諳熟運用從具體到抽象，再從抽象上升到具體這一辯證思維方法的杰出成果。作者面對五彩續紛、生生不息、變化不居的大千世界和審美現象，在滲透著辯證理性的感性直觀和審美思維中，選定了美是和諧這個最簡單而又最本質的規定和概念作為自己的邏輯起點，然后由美的本質的進一步具體規定進而發展出古代美、近代美和現代美的各種形態，再由美的本質進一步規定了審美和藝術的本質，各種美的具體形態也就規定了審美的各種形態和相應的藝術的各種形態：古代美感、近代美感、現代美感和與之相應的古典主義藝術，現實主義、浪漫主義藝術，現代主義藝術，后現代主義藝術，社會主義藝術。于是這個簡單而本質的邏輯起點，經過嚴謹科學的邏輯中介，終于完成了它的完整邏輯過程，達到了“思維具體”的邏輯終點，全面、深刻而又最豐富地體現出了美、美感和藝術的本質規律，從而創造和建構了一個十分嚴整而又動態發展的美學體系。

《古代的美、近代的美、現代的美》作為一部理論美學著作，主要是運用邏輯的方法，通過美學概念范疇的運動，建立自己的美學體系，從而深刻地揭示了美、美感和藝術的本質規律。比如，該書指出：“古代的美（和藝術）是素樸的和諧美，它的矛盾性質，它的結構特征，是把構成美（和藝術）的各種因素有序地、穩定地、平衡地、和諧地組合為一個有機整體”；“近代的美是對立的崇高（廣義的美），它的矛盾，它的結構原理，是把構成美（和藝術）的各種元素對立的、無序的、動蕩的、不和諧的組合為一個整體”；“現代辯證和諧美和藝術”“矛盾性質和結構特征是把構成美（和藝術）的各種元素既深刻對立又和諧統一地結合為一個真正的有機體”。這是作者運用辯證邏輯的方法觀察和闡釋美和藝術本質特征的科學結論。但是作者并沒有把這種結論凝定在靜止、孤立、永恒不變的模式中，而是在同時既指出了每一時代的美（和藝術）本身內在的辯證發展趨向，又在整體上揭示了從古代美（和藝術）到近代美（和藝術）再到現代美（和藝術）的辯證發展規律。比如：在指出古代美（和藝術）作為一種素樸的和諧美的有機整體的同時，又指出了它“呈現為壯美經優美向崇高的不斷發展”趨向；在指出近代美（和藝術）是對立的崇高，是一種由各種元素組合成的一個不和諧的整體的同時，又指出它“歷史地呈現為崇高經丑向荒誕的嬗變”趨向；在指出現代美（和藝術）是一種既追求對立又追求和諧的新型的美（和藝術）的同時，又指出它“也會出現不同階段的具體形態”，也可能出現“新變化”。并且從宏觀整體上把古代美（和藝術）、近代美（和藝術）與現代美（和藝術）看作一個相互聯系、辯證發展的歷史過程，深刻揭示了這一過程的揚棄與獲取、否定與肯定的辯證統一的內涵：“古代獲得了客體、共性、和諧、寧靜，但卻淹沒了主體、個性、對立和沖突；近代獲得了主體、個性、對立和激蕩，但卻失去了客體、共性、和諧和安寧，新型的辯證和諧美，也可能在力圖避免這種可嘆的流失，期盼把那珍貴的兩面在更高的境界上，予以全面的整合”。這實際上就在邏輯的進程中非常深刻地揭示和概括了美、美感和藝術辯證發展的歷史進程和規律，達到了概念的辯證運動與歷史基本過程的一致，內在而有機地體現了邏輯方法與歷史方法的高度統一，從而在我們面前呈現出了一個既有環環相扣的邏輯力量又有宏覽古今的歷史感的十分嚴整又動態開放的獨到美學體系。

《古代的美、近代的美、現代的美》還有一個突出特點，即：全書把對美的本質的探索與對藝術本質的探索融為一個有機的整體；把對美的歷史形態的考察與對藝術的歷史形態的考察融為一個有機的整體；形成了一個對古代和諧美的分析與對古代和諧美藝術的分析、對近代崇高的分析與對近代現實主義、浪漫主義藝術的分析、對現代辯證和諧美的分析與對社會主義藝術分析的完全對應而又對稱的有機結構整體。這就自然會把讀者引向這樣一個深刻而又科學的結論：美和藝術只有物質和意識之分，但在矛盾性質、結構原則上則是一致的，它們的內在本質是融為一體的。這一結論又是奠基在這樣一種深刻的美與藝術的相互關系的理論認識的基礎上的，即：“美和藝術是審美雙重主客體關系的不同組合，它具有鮮明的二重性格。一方面美是審美主體和審美對象的客觀關系，它是主客體關系在客觀對象上的統一，它構成美的對象；另一方面是主體和客體的主觀關系，它是主客體客觀關系在主觀上的反映，它構成審美意識。藝術從客觀方面看它是對客觀美的反映，從主觀方面看它是審美意識的物化形態，因此藝術本質上是審美雙重主客體具體關系的存在方式”。質言之，美和藝術共處于同一個人對現實審美關系或審美掌握方式系統中，在本質上是相融一致的。應該說這一理論思考是對于那種把美和藝術視為兩橛、極力鼓吹美和藝術對立、分離、分道揚鑣的現代時髦觀點的一種有力的反駁和針砭，對于我們進一步深刻認識美的本質、藝術的審美本質、美和藝術在本質上的一致性和一體性，具有十分深刻的啟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