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聯合
也許從嚴格的意義上講,《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國日常生活》、《萬歷十五年》和《十七世紀江南社會生活》是不能歸為一類的。但是,就它們都希望或者已經擺脫了傳統史學著作“史料十結論”的寫作模式而言,三者則是一致的。它們所共同關注和試圖再現的,乃是由那些早已消逝了的人、物、事交織起來的社會生活。至于所謂的歷史規律,作者們并不刻意地以書末結論的方式告訴讀者,而是試圖讓他們再現出來的社會生活之“原生形態”自身去述說。
在實現這個寫作目標的過程中,三位作者向讀者分別展示了各自不同的技藝,這也使得我們在閱讀三書之后體驗到了不同的興味。
《日常生活》一書,生動地勾描了一二二七至一二七九年間南宋首都臨安汩汩漾動著的“生活流”。譬如該書“城市”一章,著者始由蒙元北犯。宋人南遷的大背景起筆,繼而寫到由此造成的統治者偏安東南和大量人口擁聚杭城,接下去依次便是住房緊張→多層建筑的出現→房租交納情況→火災頻繁→各項防火措施→為防火而對夜生活的管制……不難看出,著者在寫作過程中所遵循的是社會生活固有的內在邏輯。也正因為這一點,著者才能夠不著痕跡、“如其所是”地再現彼時彼地的生活場景。
與《日常生活》一書的“生活流”不同,《十五年》采取的是頗富文學色彩的“傳記體的鋪敘方式”,即:以人物為中心,通過追述他們在一系列與他人、與社會制度發生矛盾沖突的事件中的所作所為,來凸現其迥異的性格特征。萬歷皇帝、首輔申時行、重臣張居正、孤獨的將軍戚繼光等人,他們在諸事件中為何會有如此的作為?他們各自迥異的性格是怎樣形成的?他們的性格和作為又會給社會給個人帶來什么后果?……黃仁宇先生正是沿著諸條事件自然發展的邏輯,向我們敘說了一樁樁失敗的悲劇。古老帝國社會制度的頑癥和前進過程中的困頓,也就從這些個人悲劇中折射出來了。
至于《社會生活》一書,雖然著者在《前言》。《后記》中多次提出要以“平實的心態”去關注十七世紀江南社會生活中“平凡的人和平凡的事”,并且不去設定這些人和事無法承擔的所謂“歷史規律”,但是傳統史學的研究模式依然沒能被擺脫掉,如第一章中《社團的活動》“集會”部分,著者首先一般性地提出何為集會、集會之形式及變化等,接著就以舉例的方式介紹了幾社、國門廣業社、復社、十郡人社等的幾次重大集會,而于文末又以“由……看出”、“從……可知”、“從……可見”的句式得出一個準結論性的東西。也許著者以如此的方式行文只是不自覺的,但無論如何都反映出這里所遵循的仍然是傳統史學的理論研究邏輯,其結果是不能使社會生活真正“活”起來。
以“平實的心態”去關注“平凡的人和平凡的生活”,這種史學研究旨趣也許算不上什么新玩藝兒,但如果真把它付諸于史學著作的具體寫作中去,我們恐怕就不一定能做到得心應手了。看來僅僅轉變研究心態和關注焦點仍然是不夠的,它還需要我們在多多益善的實際操練中逐步擺脫傳統的史學著作寫作方式,真正做到按照生活本有的邏輯去再現生活、再現歷史。
(《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國日常生活》,[法]謝和耐著,劉東譯,江蘇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五年版,8.00元;《萬歷十五年》,[美]黃仁宇著,三聯書店一九九七年版,12.80元;《十七世紀江南社會生活》,錢杭、承載著,浙江人民出版社一九九六年版,14.50元)